(来源:中共大理州委宣传部)
大理人稀罕雪,因为雪不常落到坝子里。如果哪天大雪突然从山上跑进坝子,下到房前屋后,人们就高兴得像过年。
阳春三月,山里人家常背雪到城里卖,泡松的白雪,舀一铝勺,拿手掌根部反复按压紧实,倒扣进掌心,像小宝塔,也像十五的皓月,说是像一座大雪山,也未尝不可。此时,从顶上淋染些红糖水,一分钱两分钱一片,孩子们一人捧一片雪,阳光下亮晶晶、甜丝丝、冰阴阴地吮吃,是多少年后向城市和电子飞速行进途中,蓦然回首时,恍若昨天的甜美。
一掌雪 又凡 摄
这种甜美深深铭刻在大理人的记忆中,一掌,一掌,又一掌,连同山雪晶莹剔透的烁白,阳光轻舞飞扬的明澈,糖水四处流溢的绵甜,一起刻进骨头,终成洗刮不掉的胎记,蕴生为大理人性格的一部分。
一掌雪,是山野的,是明澈的,是聪慧的,是勤恳的,更是良善的。
一掌雪并不冷。
是珠露沁心,是繁花满目。是激灵,是暖,甚至小烫,如同针尖点过掌心,仿若阳光的麦芒棵棵钻入身体发肤。是琼浆,唤醒沉睡大地。是甘露,润泽枯槁心田。是笙歌,时光某处反复吟唱……
坝 子
都说“雪落高山霜落凹”,大理的雪总是落在山顶,像有一只神奇的笔,沿山尖轻轻点过,惜墨如金地在一座座山头点出一顶顶小小雪帽,远远望去,苍苍莽莽的群山每一座峰顶皆有一点白雪,所以,山叫“点苍山”,那一点,即是白雪一点!
点苍山的对面,也是山,叫玉案山;更远的东面,是鸡足山;北望是玉龙雪山;南去,则是哀牢山。
如是,四面群山环护,中间田园丰饶,或有江河蜿蜒,或有湖潭停驻,这样的盆状地形,便是云南人所说的“坝子”。村舍像大片小片的鸡枞,或长于山脚,或生于水边,或探头探脑在田坝一隅,在时光中蔓延,成熟,有时候也会生病,有时候老死几朵,但每每太阳升起,便有更新的鸡枞顶着土块地冒出来,更替掉病的死的,和阳光一起永远有焕发不完的生机。村舍的人们,既可进山索取生活所需,也可下水捕捞日常用度,更得智山仁水滋养,自有种山灵水慧的品性,代代演绎着云贵高原深处的烟火,波澜不惊,却又风生水起。
不仅有大理坝,还有巍山坝,鹤庆坝,祥云坝,弥渡坝,剑川坝……十一个县城十一个大坝,每个县下还有乡镇,乡镇下更有村庄,均是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坝子,无不青山环护,流水绕屋,鸡犬怡然。
大理坝苍山洱海环抱一城。山如画屏,海似琴瑟,山海相依,上下两关守护;洱海月东升,苍山雪西映,下关风南起,上关花北华。最是天作地合的完美一坝,云贵川众多坝子中,极少有出其右者。
巍山坝又大又圆,且平。四山呈莲花状,人在坝中,犹如身处莲芯,若逢朝云满天或晚霞飞渡,禅意自足下心底顿升。
鹤庆坝子狭长,北高南低。冬日的石宝山清瘦,薄薄的,仿佛轻轻一敲就能掉下一小片来。石宝山护佑的村庄,晨雾笼罩下像是一个蕴育在淡青色烟球里的童话。
花甸坝是苍山高高擎起的大花篮,除了杜鹃花、药花、草花,黑色的牦牛是黑色的大朵花,白色的羊群是白色的小碎花,一年四季总开不完。
凤羽坝永远风和日丽,水细流长。
弥祉坝的四月柔软得能把人心融化。燕子低飞,春雨将来,青草和泥土的温热气息缠绵隐透沉甸甸的秋景……
所以,大理人卖雪,说白了,是把山雪带进坝子。
日照“金山” 又凡 摄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雪常下落高山,却鲜见于坝子,因此,将山巅之雪带进平坝,本质上是在践行天道,小小卖雪人,是连接高山和平坝之间的“道者”,将深山寒雪带向人间烟火,让世俗人情从此多了一份清凉浪漫,更让冷艳白雪多了几分烟火温度,山野与世俗,从此相通相联,这与溪流将山雪输送进湖泊,大江大河把喜马拉雅之水回归太平洋,风云雷电将地面之水送达高山,异曲同工。若说群山之中背着雪筐前行的卖雪人,从高远处俯视,卑微如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小黑点,这个小黑点居然和风云雷电大江大河殊途同归,所行之道一致,你可能会觉得不可思议,但仔细思量,又何尝不是如此地不可思不可议。
卖雪人出发的时候,溪水也出发了。是卖雪人和他的雪先行抵达坝子,或是飞珠溅玉的溪水先行抵达坝子,还是他们一起抵达?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卖雪人和他的雪,以及深山之水,最终都会出现在人烟繁盛的平坝,雪经过食雪者的身体发肤,和来到坝子里的水一起,缓缓升腾,或许,卖雪人还没有回到山里,那些水汽,早已在他们之前,抵达山巅,期待着又一次的轮回……
马厂卖雪人
印象最深的卖雪人,在鹤庆县城南门外。
很多年前,山里人家砍了柴,就在南门外卖;结了梨桃杏梅,同样背了在南门外卖。后来建起了南门菜场,春节前后,有人背了雪,同样在南门外菜场门口摆卖,因为那儿总是挤满了各种各样的人,最为热闹,最有可能把买卖做成。
鹤庆的卖雪人,多半从马厂下来。
马厂在鹤庆高高的西山上,一个大大的草甸,盛产洋芋,以及附子、川芎、当归等药材,有多个煤矿。因为山高,常常积雪;又因为有多个煤矿,空气中常悬浮着黑色煤灰。于是,便有了如画铭刻在记忆里的卖雪人:或两三闺蜜,或一对母女,或一双奶孙。将松毛扯拔了,在竹篮里垫成一个小窝,采了山中白雪,轻轻置于松毛窝里;怕雪化掉,拿一床小棉被焐住篮口。疾步下山。中途小憩,山野全是笑盈盈的茶花,盛开的,半开的,未开的,手闲就摘几大把,将背雪竹篮插成一个满满的花篮,背了继续往南门疾走。太阳越爬越高,虽是一路下坡,走急了也要出几身细汗,凝水成珠,亮闪闪将阳光雕刻成粒粒钻石,一路撒落,无人拾捡,只有太阳和土地知道它们的分量,将它们紧紧收藏,直到有一天被一个读书人拾起,安放到文字里,让此刻经过这些文字目光,有了某种灼热的交会……
一掌雪片 又凡 摄
——卖雪人终于抵达南门外,尘土煤屑满头满脸,蓬头垢面,成股的汗水在额头、面颊、脖颈、耳朵后面冲成大江大河,冲开煤屑尘土,打开一线细白粉嫩的冰肌雪骨,再看那山风草甸蓝天白云岁岁涤荡的明亮眼眸,手掌翻飞处,晶莹白雪被按压成一掌雪窝,红糖水淋上去,重重染下来,一角钱一片,五分也卖,给匆忙的赶街人解渴,孩子们解馋。至于茶花,一块钱一把,五角钱也行,鲜亮着城里人的客厅,让这一家子,一整个春节眼里心里蓄满山野秀色。
苍山卖雪人
苍山卖雪人其实是苍山脚下村子里的人,卖的是苍山雪,所以叫“苍山卖雪人”。
说起来,苍山东面山里几乎没有人家,除了寺庙里的僧人和花甸坝的零星住户,都把家安在苍山脚下了,而花甸坝的零星住户,也多半是苍山北起第一峰,云弄峰脚下的周城村人,在山里采药,放牦牛,搭个小窝棚,或许久而久之住成三两户人家也说不准,但根总在周城,大概因为苍山洱海之间,这长长一片十八溪带来的冲积扇太肥沃,有鱼有米,还可以随时上山,谁会住进苍山深处呢?
苍山小景 雨樱花 摄
苍山卖雪人大多是上苍山砍柴砍竹子的人,他们太知道哪里可以找到雪,尤其是三月街前后,农历三月十五起,春末夏初,暑热渐长之时,就放弃砍柴砍竹子,进山采雪,为的是赶三月街时顺带卖几箩雪换零花钱,这个可比卖柴卖竹子划算。
苍山采雪,用的是一种叫“七升”的竹箩,竹箩有缝隙,为防漏隔热,垫进去一床洗净的粗麻布,背至三月街,无糖,也无红糖水,只拿一个木瓢,或者洋瓷口缸,给来人量一瓢或一缸,几分钱。至于拌白糖还是红糖,那是回家以后的事情了。不过,也会现抓几把塞嘴里嚼吃,解渴消暑降温,非常惬意。
至于平时,因为山高水低,苍山深处虽然山泉相依,砍柴人和砍竹子的人其实并不容易取到水,也常会采一大团雪,藏在松毛窝里,装于竹子或柴捆中间,回程休息时,捏一坨雪解渴解热也是常事。剩下的雪带回家,成为村前村后孩子们的零食,附近人家的孩子闹着想吃雪,或者家长哪天心情大好,也会拿个小盆,领着孩子到砍柴火和竹子的人家,讨要一盆雪,拌了糖吃。孩子们将雪在嘴里嚼裹成硬块,前后左右于口中来回碰撞弄出“夸他夸他”的响声,追逐笑闹个不停。那天晚上,因那一小盆雪,那一家老小屋檐下传出的欢声笑语,是很多年后或许花大钱也难以买到的快乐。
偶尔也会有一两户人家,在节庆的日子采了雪,背到大理古城卫门口(今复兴路和人民路交叉口)、石牌坊(今复兴路和玉洱路交叉口),或者南门外,让家中老人贩卖。
最简单的是直接将雪舀到买雪人手中,就那样握着,边走路边将雪吃掉了;再不然将雪捏成团,放到一把青松毛里递给买主。
洱海论坛大理主题宣传片《一掌雪》截图 二更 供图(书法/辜小军)
特别有意思的是,拿木勺子舀一勺泡松的雪,插进去一小段树枝,按压紧实,再淋染少许红糖水,此时,中间晚霞红、边沿晶莹白的雪片,小树枝轻轻一提,就能整片揭起来,高举过头顶,仰面吮吃。
红糖水的香甜和雪的冰寒丝丝缕缕沁入肺腑,直到雪片越来越薄,颜色越来越淡,变成一小块白冰,还要继续吸食好久。最后一小坨含在口中,完全融化,这才意犹未尽地咂吧着小嘴,让余味久久萦绕在唇齿之间。
值得一提的是,售卖雪片的老奶奶旁,多有常年卖炒豆、麻籽和萝卜的小摊,或者说卖雪人总是喜欢挨着贩卖炒豆、麻籽和萝卜的小摊摆点,那些年的零食无非也就这些了,挨在一起,图的是原来小摊的流量,常来买炒豆的人看见稀罕的雪,多半要买一两片,买了雪极有可能就不再买炒豆了,不过,卖炒豆的人似乎也没太在意。至于卖雪人给卖豆人一片雪吃,或量几勺给其带回家,人家必定回赠些许炒豆,或一串萝卜,那是大理待人接物的家常之道,一生二熟,三回就成朋友。
当时的炒豆被人们戏称为“马料”,数颗卖,一分钱七八颗。萝卜一分钱一串,一片萝卜一般切成四半,但并不完全断开,提住两端任何一块,就成一小串地拎起来,淋一小勺甜面酱,如雪片般,也是要高高举过头顶,仰面小心翼翼啃吃。
麻籽的买卖则小有文章,小瓷杯看上去并没有那么小,但一杯量下来,买的人总觉得比目测少很多。原来,杯底给填了一层白蜡,一满杯麻籽,顶多就半杯多一点。
时隔数十年,它们和苍山卖雪人一起,印刻在大理人的记忆深处,鹤发之年聊起,犹在昨天。
诗文里的卖雪人
似乎从明代开始,就不断有关于大理卖雪、雪饮的诗文。
最生动的当数杨升庵《渔家傲• 滇南月节》:“五月滇南烟景别。清凉国里无烦热。双鹤桥边人卖雪。冰碗啜。调梅点蜜和琼屑……”
“双鹤桥”就在今天的大理古城南门外,人来车往,依旧是熙熙攘攘的闹市中心,尽可想象四百多年前忙碌在双鹤桥边的卖雪人,如何将白雪舀于“冰碗”中,接着“调梅”“点蜜”“和琼屑”,连续三个动词,将炖梅调入雪中,点以蜂蜜(或蜜糖),与美玉般的雪屑融合。其色、香、味,让人垂涎不已,雪的凉,梅的酸,蜜的甜,相溶的美,早已飞离纸面,活色生香。至于“冰碗”,想来并非冰制之碗,大理民间多有土碗,该是雪盛于碗中,有如冰凉,故有此称,却将雪之清凉冰爽,跃然纸面。
同样写桥边卖雪的,还有明顾开雍的《滇南月令词• 六月卖雪》:“苍㟍六月晓寒生,双凤桥西卖雪声。银碗盛来调蜜咽,冰魂净洗齿牙清。”
诗中可见,苍山脚下,虽然是农历六月盛夏,或因苍山雪经夏不消的缘故,清晨仍是小冷。至于“双凤桥”,今下关开发区有个同名水煮鱼馆,不知是否正是诗中双凤桥所在地。从“银碗盛来”,可见器皿更为华贵,不像是在街上就吃,更像买回家中,舀进银碗,调入蜜糖咽食,经“冰魂”的洗涤,连齿牙都清冽舒爽。此处的“齿牙清”,除了物理的牙齿清凉,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言谈经冰魂洗去污浊之俗,更显高雅清冽。
洱海论坛大理主题宣传片《一掌雪》首发观影会海报
明施武有《滇中竹枝词•卖雪词》:“双龙关里百花香,银海逶迤抱点苍。六月街头教卖雪,行人错认是琼浆。”
与顾开雍相同的是,都在六月;“双龙关”即龙首、龙尾两关;“百花香”可见盛夏百花齐放;银海点苍,则突出山海颜色形状;“逶迤抱”则是说山海相依,珠联璧合。铺垫够了,再出正事:六月卖雪,错认琼浆。六月卖雪本来就不可思议,又那么好吃,行人难免就“错认是琼浆”了,没说怎么好吃,好吃之意,却尽在字里行间。
至于大错和尚《卖雪诗四首》中的句子:“冷浸诗脾堪结夏,凉消酒渴欲惊秋”,其“冷浸诗脾”,就不仅是感观、物理的冷,更是诗性诗心,而“结夏”与“惊秋”,“结”和“惊”二字之肃杀,有着千军万马的秋意,写雪饮,更是况味人生,那一碗蜜雪,回味无穷。
除了古诗词,关于苍山雪饮的记载,也不少。
《滇略》说:“大理五六月间,鬻雪者满市,家家以蜜和而咽之,曰蜜雪。云去心腹热疾。”
《滇南新诏》写得很细:“……至菊节前,两峰已积雪,迄夏始消。土人及时取雪,藏荫岩间,届六月,留于骚亭。雪每碗钱十文,微加蔗糖于其上……”
从这两条记录可以看出,一是苍山雪饮还有“去心腹热疾”食疗的功效;二是卖雪早有准备,在积雪最丰厚的时节,就及时采好,藏在“荫岩间”,到六月暑热之时,再取出卖,而非六月去采;三是“骚亭”之“骚”,大有文章,为文人骚客之“骚”,说明在大理,饮雪,不仅是消暑之事,更是浪漫之举;四是“每碗十文”,非常具体,说明卖雪买雪非常普遍。
诸上可见,大理雪饮不仅从古就有,而且前人食雪,比近代大理古城的人们更为讲究、华丽、浪漫。至于今日,一掌雪淡出人们的生活,成为一代人的乡愁,一生无法忘怀的童年记忆,或许,总有一天,能再现街头,回到人们的饮食中,那一定是特别美好的回归。
三庄学校的卖雪人
三庄学校卖雪是1983年前后的事。
卖雪者是个外地人,远嫁到学校西边的村子。小个儿,短脸,不会种田,却会煮蜜饯,做麦芽糖、酥合糖,还会把萝卜、木瓜加盐和辣椒面腌制。每天背个小框,一个簸箕一杆秤,一个小方凳,在操场上售卖:簸箕架到小框上,零食一样样摆在簸箕里,秤藏在框中,称时掀起簸箕一角提出来。南瓜蜜饯二块二一斤,若有学生拿了两角钱去买蜜饯,她想来想去就会决定不卖,因为算不出来称给他多少。
把糖浆淋到雪片上 林海 摄
冬春时节,这个摆摊人也会背一筐雪来卖。白白的雪,藏在篮子中的稻草或者松毛窝里,淡黄色塑料壶中是酱黑的红糖水。一只竹筷,拴上一根长布条,浸在壶中,等那一片雪于掌中按压出来,便抽出布条,在雪饼上绕两三圈,将红糖水淋染到雪饼上。雪饼吃了糖水,立刻像晚霞般金碧辉煌。那时候糖水贵,所以晚霞并不能将整片白雪完全覆盖,然而也正因为如此,那丝丝缕缕晕染的晚霞,让一掌雪富于层次和想象力,一片在手的快乐,无与伦比。
对,卖雪人还会把一小根白线压到雪饼中,经手掌反复按压后,雪饼成冰,将线冻结在里面,此时,只需提着短线,就能把整片雪饼拎起来。
卖雪人小摊后面是一小片松林,有黄色小路,走完松林再过一小坝水田,上坡,便是卖雪人的家。她占据着路口的位置,为的是自己方便回家,更为了进出小路的孩子看到她馋得将口袋最底下的零钱掏出来换零食吃,除了蜜饯、冰糖、酥合糖,还有酸梅粉,蜜桃精,五分或一角钱一小包,里面拆开总有一把塑料小勺,勺把模压出孙悟空、唐僧、牛魔王、猪八戒、哪吒之类的造型,酸酸甜甜,与一掌雪一起刻印在人们不知不觉的记忆里。
今天鹤庆街头的卖雪人
鹤庆街头的卖雪人今天犹在,且有了升级版。
云鹤楼下,南大街,新华书店南边的小巷口,一把大红伞下,一个上了年岁的小摊,一位年近90却精神矍铄的老奶奶,穿着半旧的毛线褂子,戴着半旧的毛线小帽,微驼着背,半垂着头,守着摆满盆盆罐罐筛筛的摊子,售卖手工饼,泡木瓜、泡萝卜、紫苏木瓜,以及各类蜜饯。她家的手工饼,据说是整个县城最好吃的,很多老顾客虽已从鹤庆搬到下关、昆明、北京,每每想方设法回去买或请人批量捎带,吃的既是独家炮制的糕饼,更是一份家乡情结。
这份手工饼的技艺,时间和地域都来得比较远。算时间,已有120多年,算地域,是老奶奶的上一辈,十多岁就徒步很久,到昆明一家糕点店当学徒,学到手的。这个年轻人从昆明回鹤庆后,便开起了糕点铺子,一家人的小作坊,凌晨四点钟就起来炕制糕饼,中秋节或春节前后生意火爆之时,整夜不睡觉,手掌根按压至泡肿出血印子也是常有的事。有些年也有铺面,只不过,后来受西式蛋糕等种种外来糕点的冲击,渐渐被赶新潮的鹤庆人抛诸脑后,不得不转掉铺面,搬到小巷口,低成本制售。
时隔多年,手工糕饼经历时间考验,再次被认可,一天天的,又火起来,成为鹤庆街头的标志小摊之一,老远的,就能闻到泡萝卜泡木瓜的香,一两块钱买一小塑料袋,再加一两盒糕饼,之后,某个春节,小摊上出现了多年不见的蜜雪,这个小摊就真正在鹤庆人心底生根发芽,挥之不去了。
鹤庆街头的一碗雪 林海 摄
蜜雪自九鼎山或马厂取下(以马厂居多,因车子可以上去,且九鼎山多石少树,存不了太多的雪),拿圆形小塑料碗盛舀,加一颗黑色的饨梅,一小撮红色的胡萝卜丝蜜饯,少许黄色的木瓜蜜饯,再浇淋些许糖浆,一把小塑料勺,舀一小勺,入口,饨梅的咸酸、胡萝卜丝的香甜、木瓜片的酸爽、糖浆的蜜甜与冰雪的清凉和颗粒感完美交融,来回交织,和上滇西北高原小镇春节前后碎银子般明澈温暖的阳光,一碗蜜雪的甜美酸爽冰浸,真是让人从头到脚从内心到手指头,无不通透明晰,一年不吃上一两回,春节就要少点什么似的,总之会上瘾。
卖雪人已老,但仍然每天出现的小摊上。倘若哪一天突然不见了,小摊必定要略略失重,经过小摊的常客心底,也一定会略略失重。卖雪人的儿女们一不小心就又跟着卖了半辈子。孙媳妇年轻漂亮,学跳舞的,开培训班,边教孩子们跳舞,边跟着制售手工饼、一碗雪。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路数,抖音开起,朋友圈发起,生意从现场到网络的另一端。或许哪天,那个失手的铺面,又会回来。
如果手闲刷抖音,猛地刷出一位卖蜜雪的老奶奶,请不要太惊讶,因为人家早就是网红了!
一掌雪的大理
在大理,有很多个洱海。
一个在地表。上下两关之间,碧波荡漾的高原淡水湖。有人说,“洱”为白语音译,是“下方”的意思,洱海,即为城下方的海,是洱海文明的蕴生摇篮。她是一弯蓝月,时时映照着山川田园;是一只耳朵,日日聆听天地风雷的密语;是一只眼睛,年年凝望长空而不改其姿。是游客牵挂的风景,人们目光的休养之地,更是白族儿女生生世世的乡愁。
一个在天上。白的,橘的,紫的,红的,五颜六色,绚丽缤纷;狮子,大鹏,凤凰,牡丹,野马,丝带,飞碟,笑脸,千姿百态,变幻莫测;一片片,一朵朵,一扇扇,一团团,一山山,一河河,一海海,一空空,无所不在,地老天荒。它们是大理云。如果洱海在地上待久了,想看看大理的样子,便会化身成云,翱翔天际,以王的桀骜巡视人间。
一个在山里。白茫茫的寒雪,太阳白,月光白,云朵白,人心白,银子白,寒玉白,梅花白, 羽毛白,碎浪白,宣纸白。它们和亿万年前地球上的第一场雪一样,一样的丝白,一样的细碎,一样的晶莹,一样的冰寒。那是渴念苍山的洱海,一夜晶莹成雪,栖落十九峰顶,点染大理一季季桃李繁盛的阳春。
云与白雪共生 雨樱花 摄
洱海之水飞升成云,遍游四方,倦了便成雨雪,飘落深山,再经溪流,回归洱海;化云之外的洱海之水,从西洱河源源不断泄入澜沧江,经缅甸等诸国,最后回到大西洋;大西洋之水经季风落成喜马拉雅之雪,再经横断诸流包括洱海之水,奔向大西洋。如是,循环往复,春秋冬夏,岁岁年年。
云亦起于苍山,起于田园,起于风之末梢,起于叶之细脉,起于草之尖芽,起于心之灵犀。
千山有云千山在。
白云也是大江大河。
白云生处万物生,一滴水的旅行,润泽了一群又一群人的生息。
白云生处一掌雪。当掌心的纹路深深嵌进一片白雪,那是来路,更是归途。
撰文:又凡
编辑:杨维琦
审核:李政波
终审:李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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