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影《八佰》中,苏州河北岸战火纷飞,苏州河南岸歌舞升平。四行仓库的对岸是哪里,如今是怎样的?如果带着这个问题从新闸路地铁站出来的话,会发现眼前依然是意象不明的空间。从地图上看这里离人民广场的直线距离不到一公里,完全是市中心,一个由三条大马路和一条苏州河所围合的地块。然而这里究竟有什么,让人记住了什么,在沿河溜边走了一遭之后,脑海里依然是印象深刻但难以串联的碎片。
(苏州河小分队街区体验请见:苏州河体验图志|离开的,留下的:为谁服务的街角公园?)
新昌路上的高楼
“士绅化”这个让人有点陌生的词,有助于将碎片慢慢聚合在一起。通俗来说,士绅化最初就是指市中心的城市更新,空间变得高档化,更多有财富的居民开始迁入。
笔者最早在2005到2006年探访过这个地块,就是因为“上海滩·新昌城”在当时鹤立鸡群的开盘。彼时新昌城的高层意气风发,两万多一平的价格尽显“尊贵”,尽管现在看来是白菜价。还记得当时小区外墙上的霸气标语:“地段!地段!地段!”。后来在城市社会学的课堂上,学者们会不断地分析“location, location, location”这一城市开发的语境。与之相比,围墙上不加遮掩的口号才是更有冲击力的。
如今的新昌城看起来却有些落寞,甚至有些突兀。十几年过去了,这里的高层住宅并没有过多增加,高层也不再意味着高档。现在的新昌城虽然仍旧价格不菲,然而从外观上看和上海众多商品房社区并无不同。从引领到平凡,城市更新的路线也是在这里分叉。已有说法高层住宅会有更多的限制,而市中心低密度的别墅会是新的策略,然而之后又会是哪个群体入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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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库门里的旧改
与拔地而起的高层住宅相比,对于历史建筑的“留改”是士绅化的另一条方式。“留改”是指不拆除旧房而进行全面改造,然后再让原住民重新入住。在“士绅化”之后保留原住民是新趋势,只是在现实中的例子并不多。
被青岛路、黄河路、北京西路和新昌路包裹起来的承兴里属于上海市历史文化风貌区风貌保护街坊,内有大量石库门风格住宅,也是上海“旧改”中抽户成套改造的试点。在承兴里,我们有幸遇到一位回迁的独居爷叔。上海爷叔一向体面,虽然碰到时打赤膊,但聊着聊着会换上polo衫,如数家珍地介绍改造细节。
爷叔对于全面改造之后的房子整体上是满意的,房子变成了一室户大开间,同时增加了独立的厨房和洗手间。然而爷叔也告诉我们,让一些居民耿耿于怀的是,每一个增加的功能区都太袖珍,特别是对于有多人居住的家庭来说,“一平米的洗手间怎么能施展开呢。”更关键的是,有细心的居民测算过,改造后实际的使用面积减少了一平米。“这种事情说不清楚,但这个地段一平米的房价也不是小数目”,爷叔摇头道。“消失的一平米”似乎成了居民心中的阴影面积。
更多的居民仍在“旧改”和“动迁”之间观望。就已有的经验来看,动迁意味着拿到更多的补偿,折算出更大的房子。然而让市中心的居民迁到远郊,接受生活空间的断裂和重组,这些隐性的社会成本又如何计算?
苏州河边的风景
地块的碎片感,其实来源于城市更新策略在高楼和旧改之间的摇摆。大量沿街关店的市中心,如同大戏即将上演时虚位以待的景区。真正的结果就像变魔术一样,之前观众们都无从知晓,直到未来某一天“嘭”的一声帷幕撤掉,凭空出现。在等待未知的过程中,这里的生活是悬置的。一些想象中生活的影子,盛装在九子公园。
九子公园的命名特别有趣,就是“打弹子、滚轮子、掼结子、顶核子、抽陀子、造房子、跳筋子、扯铃子、套圈子”九种健身游戏。滚轮子这种在北方工业城市常见的游戏,在上海的出现还挺陌生的。然而每一项活动都有一个铜雕,摆出标准高兴的姿态,展现应该展现的样子。公园虽然2006年开园,但是维护得非常精致,各种设施细节也都更新到位。无奈即使在周日的下午,公园里面也只是游客寥寥。想到暑假又是迪士尼人满为患的季节,事实上口袋公园才是这个城市休闲的精髓。
在苏州河畔的夏日晚风中漫步,南苏州路1295号老建筑的出现是不经意的,但却是自然的。1902年建造的仓库像是矗立在时间之外,砖墙上碧绿的爬墙虎又看起来非常应季。老建筑的一大部分变成了“创客空间”,诸多文创设计公司进驻。主理人兴奋地介绍着这座一百多年的建筑,一百多年前就有的大堂、天台和庭院。“一百多年”对于上海来说是一个神奇的时间段,相对于一座新兴的城市就是古老的,但对于现代的开端依然是经典的。
现场打听下来创客空间的工位并不贵,在这里创作颇有点锦衣夜行的意思。将老房子修缮后继续使用,而不是当成活化石供起来,其实是更有活力的更新方案。只是建筑修旧如旧,不能彻底翻新,隐隐有些味道,不过这也是时间的味道吧。
再往前走,将要回到终点以及起点的地铁站时,“惊喜地”发现了八号桥艺术空间里的啤酒阿姨。在上海,啤酒阿姨是一个让人想到就会放松和休闲的空间。十几块钱的啤酒,几十块钱的披萨,自助自取,自然自在。就这样在河边和朋友喝酒聊天,看看眼前的流水,就会有风打开缝隙之后的惬意。想必这个季节在巴黎的塞纳河边,也会有一群一群手拿啤酒的年轻人,坐着的躺着的,唱歌的哭泣的。
河流就是河流,河边的记忆会浮现,河流彼此也终会相聚。不管碎片能否聚合,不管未来哪条路径,先不管这些问题,有河流穿过的城市已经是幸运的了。
(本文作者孙哲系上海财经大学经济社会学系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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