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垣揽胜之七：淹没了的竹篙滩，你可还记得？

旅游花垣视窗 2021-03-04 19:39

作者：张明华

竹篙滩

原来是一溜长滩

而今

随着竹篙滩电站的建成

长滩淹没了

许多故事也淹没了

花垣城的北边，清水江自黔东松桃逶迤而来。这条河流，虽属酉水的一级支流，但水量并不浩大，一路曲曲折折、柔柔顺顺，在流经花垣城时，却生生切割出一条深深的峡谷来，使原本顺滑的水，脾气突然暴躁，它们你追我赶、左冲右突，把整个山谷搅得嘈杂喧嚣，就是居住在小北门外的民户，即使隔着高悬的岩壁，也是终日听得到那哗啦啦的滩声的。

竹篙滩，就是城北水道几条滩中最长最险的那条滩。

竹篙滩两岸，有些地方长满了山竹。但这种山竹，充其量只能作竹扫把，离“竹篙”还远得很。为什么又以“竹篙”命名哩，这的从船上的一种工具说起。旧时行船，无论大小船只，船上至少要配备两杆以上的竹篙。竹篙两丈以上长，标直标直的，底部一端，铁锥用铁箍与竹篙连接，船只上摊或在浅水区域，船工就用竹篙撑船，行下水船时，拦头的船工，横握竹篙，扫视水面，配合桡工，不时地左撑右点，以使船儿能提前避开河道上的明礁暗堡。水运盛行时，从早到晚，河滩上老是回旋着竹篙上的錐铁与河床石头撞击的“阔阔“声，所以人们就把这滩叫做竹篙滩。

竹篙滩是个长滩，从滩头到滩尾，仅水道就有近千米。滩的上游，水道是冲向北岸的，但北岸的一笔山，却把水道挡住了，河水只好顺着山势折向东南。山上有茂密的杉木林，一排一排，黑压压地，如同等待检阅的兵士。临近河岸的地方，这里一簇那里一簇地点缀着一窝窝山竹，而芭毛草，就在杉木和山竹之间，毫无顾忌地茁壮葳蕤。南岸因为滩头的一个突出山嘴挡住了水势，但南岸的山峦由此却很谦虚地躬身礼让，使得由此以下河床的宽度比滩头增加了好几倍。河水本就不大，平常时节，就都顺着北岸流淌，春夏涨水时，河水就会漫过来，把整个河道都铺的满满的，只不过，北岸是激流，南岸是廻水。年复一年，洪水裹夹的卵石和泥沙，就在这廻水处淤积，把南岸抬高成了一个广袤的滩涂。

这个滩涂，充满了生机和活力。岸沿上满是水柁子，树兜硕大，树根被洪水冲刷后裸露着，盘根错节地塑造着千奇百怪的模样。古话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说的是过于优秀者容易遭人嫉妒，但谁又能料想到这矮踏踏的在河道边随处可见的丑八怪，在衣食无忧的当下，竟然被弄盆景的人挖得几乎绝迹。靠岸的一边，是厚厚的泥沙。泥是洪水淘洗过的，沙也是洪水淘洗过的，全都细细密密，仿佛经过极细的罗筛筛过一样，用现在时髦的话说，其细度可以达到纳米级。因为厚实细密，又靠近河道，一年四季总是柔柔的、软软的，赤脚在上面行走，脚板被软和的泥沙包裹，一行行脚模印子清晰到可以辨识肌肤的纹路，那种感觉，实在是美妙至极。沙滩缓缓地向着河床延伸，渐渐地，泥的比例逐渐减少，沙的比例逐渐增加，由细蒙蒙的沙尘，逐次过渡到沙粒、卵石，及至河道，就全是洪水都冲不动的巨大光滑的基子岩。在这中间，一种不同于山上的大芭毛草，或抱成一团，或东挪西跳，茁茁壮壮地迎风招摇。秋冬时节，衰草焦黄、荻花如旗，匍匐在卵石间的辣蓼草则是一片耀眼的红。

这个滩涂，曾经是花垣人的乐园。春分过后，春阳温暖了起来，春风也温暖了起来，蛰伏了一个冬天的俊男靓女，或公开相约、或秘密传书，邀约到竹篙滩来踏春。离春花烂漫还有些时候，不过岸边的那几株怪柳已经爆出了新芽，旁边的李树桃树的枝丫上也已有了花蓓蕾。男女们牵着手，在柔软的沙滩上走过去走过来，不厌烦重复的路径，也不厌倦单调的景色。烧烤时兴后，也有东一窝西一窝的人，在沙滩上摆开架势，把香肠腊肉鸡腿鸡翅在烤架上密密麻麻地排开，香气随着青烟升腾弥漫，老远都闻得见。间或，也会有几个风筝拖着长尾巴在滩涂的上空飘摇，但下面攥着线欢呼雀跃的却是一些老大不小的，那些最先嚷嚷着放风筝的娃儿，早就围在烧烤架旁大快朵颐去了。其实，年节才过没多久，人们热衷的，是那份放飞的心情。

夏天，竹篙滩真就成了游乐场。花垣县城，城垣建在高高的台地之上，虽有清水江和古苗河环绕，但无水利之便，一到夏天，酷热的天气就把闷在城里的人逼了出来，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蚂蚁牵线一般直奔清水江而去。因为竹篙滩滩长水急，奔这里来的，大多是青壮年和半大的男娃娃。这是一群勇敢的人，来竹篙滩的目的，就是为了标摊。所谓标摊，就是从滩头顺流漂下。标摊时自然要选择水急浪大的溶道，头顶着蓝天白云，人沉浸在碧水中，随着浪涛上下起伏，两岸青山倏忽而过，岸上人的喊叫声模模糊糊。举城之男人，大凡会水的，谁没有过在竹篙滩上标摊的经历哩！

那时候，环境还好都很，下游也还没有一个接着一个的拦河大坝，河里的鱼儿多得不可胜数。河滩的激流中，生活着一种叫巴岩鱼的小鱼。这种鱼一般如拇指大小，扁头、隆背、腹平，整个呈椭圆现状，眼睛细如菜籽，嘴巴小如窄缝。神奇得是，巴岩鱼平平的腹部有个类视吸盘的小孔，它能在激流之中把身体吸附在光滑的卵石上。翻巴岩鱼最好是两人，一人负责抱起激流底下的卵石，一人负责用撮箕接住附在卵石上的巴岩鱼。两人的动作都要极快。抱石头的摸着一块松动的卵石，在水底抓牢，忽地一下把石头抱出水面，另一个则几乎是在石头出水的同时，把撮箕迅速伸到石头下面，那些吸附在石头上的巴岩鱼刚刚反应过来，松开吸盘惊惶逃命，却正好掉在下面的撮箕里。也有被这突如其来的的变故吓傻了的，附在湿漉漉的岩石上瞪着一对小眼睛不知所措。巴岩鱼的吸盘吸附力很强，就是你揪着它的小尾巴使劲扯也扯不下来，但是，你只要用手掌把它罩住，顺势一抹，它就会松开吸盘而落入掌中。巴岩鱼个小肉少，人们捕捉它，玩的成分远远大于吃，加之捕获巴岩鱼是一项繁重的体力活，虽然过程奇趣无穷，但玩的多是体力充沛的·男人。另一项浅滩中的捕获，男女老少都可参与，那就是摸滩螺蛳。大大小小的卵石下，吸附着一排一排密密麻麻的螺蛳，这种螺蛳比田螺小多了，比一般深潭静水中的螺蛳也小，但因为生活在激流中，体内几乎不含泥沙，且肉质紧密，用剁碎的干红辣椒和姜末爆炒，那是绝对的人间美味。在腰间系一个布口袋，人匍匐在水中，把摸到的松动的卵石逐个翻开，无须看，全凭手感就可以把附着在石上的滩螺蛳一把一把地抓上来。捡滩螺蛳需着长衣长裤，要不裸露的脊背一会儿浸在水里一会儿暴露在阳光之下，不一会儿皮肤就会被阳光烤炙得火辣火辣的，时间稍长，还会燎起水泡脱一层皮。摸出的滩螺用背笼背回去，沸水灭活，接下来就用缝衣针或柚子树上的硬刺，把螺蛳肉挑出来。这是一件考人耐心的细致活，螺蛳本就小，壳里的肉就更小，一大帮人挑得手酸眼花，壳壳丢了一大堆，碗里的肉肉才有一抓抓。晚饭的主菜自然是爆炒滩螺蛳肉，香喷喷、辣呵呵，米饭比平时就要多吃一碗。劳累忙碌了一天，男人们也是要来二两的，不过那时粮食紧缺烤酒不多，就是苦涩的红苕酒也要来个一醉方休。据说，一颗螺丝抵十二碗汤，应该是讲螺丝的腥味很重，现实生活中，还真没有谁真用螺丝做汤的。

这时候的沙滩，成了男孩子的乐园。七八岁的男童，天生就对沙子有一种亲近感，他们两个一堆，三个一帮，玩得忘乎所以。最常见的是挖洞。他们用手掏，用树枝掘，营造着他们心中的宫殿。最有意思的，是在有水浸润的沙坑边，用手把细腻的沙子从水中抓起，举到一定高度，然后把中指突出，掌中的沙子在水流的作用下，就会顺着中指源源不断地往下滴，地上就会形成宛如钟乳石般的宝塔。一些里手的，还会利用树枝等材料，用滴沙建起一座宏大的城堡。最无聊的是那些说懂事却又不懂事的半大男娃，他们会在某些地方挖一个陷阱，把屎拉进去，然后用枯枝搭梁，覆上细沙，若有人溜达时一脚踏上了，糊上了实实在在的一脚屎，正恼火着哩，他们却在隐藏的芭茅草后面哈哈大笑。玩这种恶作剧的男孩虽然不多，但每年，总有几个人是要中招的。最有意思的还是初秋。晚上，生活在深潭里的团鱼，会成群结队地爬到沙滩上来产卵。人们打着火把，只要沿着沙滩来来回回地走，就会遇到上岸来的团鱼。团鱼看见人，撒腿就跑，但哪里跑得过人哩，没跑多远，就被人一脚给踩住了。捉团鱼是有讲究的，最好是穿桶桶鞋，便于可以方便地踩住它。踩住之后，就用手把它翻过来，翻过来的团鱼，四脚乱蹬，长长的脖子扭过去，也当一条腿使用，妄图反正逃走。这时候，只要捏住它的后腿窝和脊背，就可以轻松捉住。捉得时候可要小心它那灵活的长脖子，若让它反转一口咬住了，再把头缩进甲壳里，那可就惨了。据说，除非听到隆隆雷声它才松口哦！那时候团鱼很多，大多数人都不吃，因为它有五爪，人们认为吃了不吉利。娃儿们在玩沙子时，经常会挖出一窝一窝的团鱼蛋，自然也不会煮了来吃，而是把它当做玩物，你打我、我打你，弄得一身上下全是蛋黄，才在大人的呵斥下住手。那些在浅水凼凼里已经孵化的如指甲大小的小团鱼，不少成为娃儿们的玩具，被捉到离水的地方玩死。

这种日子自然而然地过了好多年，后来，随着矿业的兴起，冶炼的废水直排入河，河床底部淤积了一层黑色的矿渣，鱼儿大量死亡，人下河洗澡，皮肤奇痒无比。渐渐地，人们不再前来，偌大的河滩，除了疯长的野草，几无人迹。2010年1月，一些机车爱好者相中了这个地方，稍加策划，就成了绝好的机车赛场。24日比赛那天，寒风刺骨阴雨连绵，来自湘鄂渝黔边区的机车手却在此云集，马达轰鸣，人声鼎沸，让沉寂多年的竹篙滩最后闹热了一回。

再后来，在竹篙滩中游最狭窄的地方，筑起了一座拦河大坝，竹篙滩，连同上游几十公里的河道，全都沉浸在汪汪洋洋的水中了。高峡平湖，倒也是一道难得的景观。由于环保治理，流域内的污染企业全部关停，河流依靠它的自净功能，在缓慢地自我修复。水干净了，水里的鱼儿也多了起来，一年四季，两岸垂钓的人随处可见。据说，一些高手还在河库里钓起了几十斤重的大草鱼和大鲤鱼。大坝下游的出水口，还有一截是原来竹篙滩的旧河道，水流依旧汹涌依旧澎湃。夏天，路亚爱好者大多汇集在这里，钓起的鳜鱼还真多、真大、真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