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英格兰巴斯参观过简·奥斯汀故居,门前有奥斯汀的石膏站像,一楼是展室兼售卖纪念品,二、三楼都是卧室,但看上去比较局促,卧室除一张大床外,勉强可以塞进一张写字台。于是,就想到她的小说,包括最著名的《傲慢与偏见》,都是发生在“方寸之间”。也想起《简·爱》的作者夏洛蒂·勃朗特那句话:“我可不愿意在她的那些高雅而狭窄的房间里跟奥斯汀的那些绅士淑女们待在一起。”在那栋楼里,奥斯汀经历了她一生中唯一的爱情,据说她也在这里拒绝过一次求婚。要知道奥斯汀可是作家里少有的美女。用毛姆所引用的当时人们对奥斯汀的描述,奥斯汀“身材苗条,亭亭玉立,时时给人一种朝气蓬勃的感觉。肤色浅黑,脸颊丰满,嘴和鼻子小而匀称,浅褐色的眼睛很明亮,还有一头天然棕色卷发。”
事实上很少有一部名著像《傲慢与偏见》,全书触目所见都是门第,金钱,会客,喝茶,饕餮,跳舞,聊天,还有乡间的景色,完全感受不到彼时欧洲大陆上正硝烟弥漫。在小说里,婚姻被拿来反复精打细算,哪怕只是子虚乌有;金钱成为衡量每个人的砝码,但这些却成为研究彼时英国社会经济的重要资料,这部作品也成为英国本土大学经济课上的必读书。
然而,一个受到广泛欢迎的作家,在作家同行眼里却呈现出泾渭分明的两极。1907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吉卜林就是超级奥斯汀迷。而弗吉尼亚·伍尔夫说:在她(奥斯汀)的作品中,既没有败笔,也没有哪一两章写得不如其他各章。她总能使自己保持一种非常奇妙的平衡。两次出任英国首相同时也是作家的狄斯累利看了十七遍《理智与情感》。毛姆更是说“在奥斯汀的小说中,很难断定哪一部最好,因为都是上乘之作。《傲慢与偏见》是她所有小说中最令人满意的。”
不喜欢他的也不少。马克·吐温对奥斯汀的评价可以称得上刻薄,甚至有些“恶毒”。马克·吐温广为人知的名言是:“一家图书馆要是完全没有简·奥斯汀的书籍,就称得上是一个好的图书馆。”与马克·吐温相比,和简·奥斯汀时代相近又同为英国女作家的夏洛蒂·勃朗特则看起来温和一些,但是夏洛蒂对奥斯汀厌恶的“恒心”却是显而易见的,她在三年里和友人的通信中坚持“吐槽”奥斯汀,表示自己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简·奥斯汀的小说会大受欢迎。同样,美国首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亨利·詹姆斯说奥斯汀实在太迎合市场了,而《查特莱夫人的情人》作者劳伦斯则说奥斯汀脱离了英国传统价值观、破坏了英国团结。这倒很有意思,破坏英国团结,难道是说《傲慢与偏见》中缺乏“咒骂”拿破仑的语句吗?
还有丘吉尔,身为简·奥斯汀老乡,丘吉尔虽然谈不上厌恶奥斯汀,但他同样感慨于奥斯汀小说中人物的无忧无虑:丘吉尔说:“他们从不会担心法国大革命,或者拿破仑帝国的倒台;他们只在乎内心的情感,只想着理清自己些许烦恼的头绪。”
不喜欢奥斯汀小说的主要原因是她的题材——太小,小到只有“乡间村庄里三四户人家”,小到只有方寸间。但奥斯汀自己说,艺术就是在2寸象牙上“细细地描画”。无疑,她做到了。
以《傲慢与偏见》而论,没有宏大叙事,不见血雨腥风,乡村的时间仿佛凝固了。《傲慢与偏见》中只有算计的婚姻,很少看到爱情。爱情也仿佛从奥斯汀笔下隐去,无论是吉英和彬格莱,约翰与莉迪亚,柯林斯与夏绿蒂,达西和伊丽莎白,除却精打细算的婚姻纠葛,就是原始的欲望。对于文学,奥斯汀提供了一种可能性,就是它并非是新闻事件加强版,并非一定参与社会重大话题讨论,文学也需要打“外围战”。就像《傲慢与偏见》,它探讨的是彼时占有欲泛滥的社会条件下的婚姻关系以及妇女地位,这一点对当今经济基础决定的社会关系同样具有很强参照性。貌似邮票大小方寸之间,但对于一只抖动翅膀的蝴蝶而言已经足够了。
伍尔夫说:“在所有伟大的作家当中,奥斯汀是最难在伟大的那一瞬间抓住的。”好在,她还是被抓住了。名著的命运非常相像,奥斯汀在哥哥帮助下,《理智与情感》最先出版,稿费110镑,出版时署名是“一妇人”;《傲慢与偏见》稿费是80镑,署名是“《理智与情感》的作者”。1817年7月18日,奥斯汀去世,终年41岁;1817年12月,《劝导》和《诺桑觉寺》同时出版,封面第一次印上了作者姓名——简·奥斯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