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旭
1937年5月,西宁乍暖还寒,冷气袭人。
青海省府戒备森严,如临大敌。
门口,站着4名荷枪实弹的士兵。
院内,20多名挎着马刀的警卫肃立道路两旁。
大厅内,一个身高马大,穿着笔挺军装的军官,一脸骄横地坐在太师椅上。
他,就是西北五省(陕甘宁青新)总长官、西北剿匪第一路军第五纵队司令、杀人魔王马步芳。
马步芳
青海军政要员马绍武、马德、陈显荣、马骥等青海军政要员狐假虎威,端坐两边。
青海日报社社长陈秉渊,以媒体的身份坐在一旁。
他们兴师动众,只为了一个人——红西路军9军军长孙玉清。
孙玉清,又名孙宝善,1910年3月出生在湖北省黄安县的一个贫苦农民家庭。1927年11月,18岁的孙玉清参加黄麻起义,从此成为一名革命战士。
孙玉清可谓军事天才,他只读过几年私塾,没有上过一天军校,然而指挥打仗得心应手,很多科班出身的将领也无法与之比肩。
1933年初,孙玉清参加红军第四年,率领一个团,在巴中侯家梁和四川剿匪总部第2路总指挥、蒋军陆军上将田颂尧3个团狭路相逢。
田颂尧是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的学生,该校毕业的学生是黄埔军校学生的前辈,走出的名将数不胜数;田颂尧能成为陆军上将,也有两把刷子。
而且蒋军军队的装备,比红军要高几个档次。
所以田颂尧觉得,自己绑上一只手也能打赢红军。
然而,这个久经沙场的老蒋,却败在一个年仅24岁的毛头小伙手上,而且败得很惨,侯家梁一战田颂尧3个团被对方一个团吃掉。
田颂尧可是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的学生,该校毕业的学生是黄埔军校生的前辈,蒋氏八大金刚七个是保定军校毕业的,打败过林彪的白崇禧,让日本人胆寒的傅作义,“行三万里程,打二百回仗”的罗卓英;还有我军名将叶挺等,都是保定生。
田颂尧赫赫有名的战将,竟然屡次败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生,他无地自容。
而32团屡立战功,在同年8月1日,被军部授予“以一胜百”奖旗一面。
因为指挥有方,1934年,24岁的孙玉清被破格提升为红四方面军七十三师师长,一年后升任第31军军长。
可是,战场上没有永远的常胜将军,所向无敌的孙玉清,在西北折戟沉沙,兵败河西走廊。
不过谁都知道,红军在西北失败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原因造成的,在此就不赘述了。
1937年,西路军2万将士,在河西走廊地区遭遇13万马家军和其它武装围堵。
1937年3月,孙玉清率部在甘肃祁连山地区与敌军奋战时回天无力,不幸被俘。
马步芳,1903年出生,是西北魔头,曾经投靠冯玉祥,后来追随蒋氏。
此人虽然毒辣,但折服孙玉清的军事才能,很想招降,为己所用。
出于对孙玉清作战能力的欣赏,他让298旅旅长马步康对孙玉清进行诱降,面对敌人的利诱,孙玉清不屑一顾、嗤之以鼻。
马步芳不甘心,下令把孙玉清押往西宁,他要亲自劝降。
坐在太师椅上,马步芳心里在想:听说这个红军军长才27岁,自己当军长的时候已经够年轻了,但也已经三十出头;此人到底有多大能耐,年纪轻轻就当了军长?
马家军
“客人到——”正想着呢,一声吆喝打断了马步芳的思路。
马步芳抬头一看,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人,迈着坚定的步伐,穿过两排荷枪实弹的士兵队列走进了大厅。
马步芳一挥手,大厅内的人赶紧全体起立,向这个特殊的客人齐刷刷“行注目礼”。
马步芳则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迎了上去,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孙玉清。
孙玉清虽然头发已经被剃,但依旧威风凛凛,神情自若,用鹰一样犀利的目光扫视大厅。
马步芳本想给对手一个下马威,没想到对手如此威严,出乎他的意料,这个狂妄无比的魔头,一时竟愣在那里。
过了半晌,马步芳才回过神来,假作镇定指着左下方的沙发说:“孙军长请坐。”
孙玉清也毫不客气,坐了下来。
“你就是孙玉清军长?”马步芳问。
“老子就是红军9军军长孙玉清!”孙玉清朗声说。
“你有多大?”
“周岁27。”
“27岁?好年轻啊!”马步芳身边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年轻有为啊!”马步芳感叹一声,然后问道,“你为啥要参加红军,啥时候当的师长?”
“老子家穷呗,恨那些贪官和土豪,红军是打土豪、杀害贪官的,所有咱就当了红军。”孙玉清直率地说,“当师长那会,24岁。”
“你小子比我还有出息,老子当师长的时候,已经27岁了。”马步芳说。
“住口,你也配跟咱比?”孙玉清说。
“河西的事才几天,你就忘记了?”马步芳反击道。
孙玉清默然,他心里却一阵酸楚,打这样窝囊的仗,他一肚子的无名火。
“你那么厉害,不还被我们俘虏过来了?”马步芳看到对方情绪有点低落,心中暗喜,进一步想从精神上压倒对方。
“那是我们弹尽援绝,身陷绝境。”孙玉清显然不服。
“这么说,有子弹的话,你还要打下去?”
“当然!”孙玉清剑眉一扬,大声说道。
这时,坐在一边的敌军团长马忠义起身说道:“这次河西交战,我们损失惨重。我们3个骑兵旅、2个步兵旅和4个民团围住了他们,还打死了我们2000个弟兄……活捉他时,我们死了两个排的兄弟。”
马步芳脊背发冷,他瞪了马忠义一眼,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然后指着孙玉清说:“我们虽然损失很大,但毕竟消灭了红军,你这个败军之将今天还有何话说?”
孙玉清悲愤地说:“我军西征,人地两生,粮弹短缺,我们兵败犯了兵家大忌,失利无话可说。”
“但是,你们虽然胜了,靠的是绝对优势的兵力,我军虽然武器装备不好,打你们马家军还是轻松的;别说是一对一,就是一对三,你们也根本没有胜算。”孙玉清说。
“不管这么说,你是败军之将,就当年在曹营的关云长;如果你愿意屈就,还能大展宏图,不知意下如何?”马步芳不想再纠缠,直奔主题。
“我是爽快人,实话对你说,我们干的是革命事业,跟你们势不两立;该杀就杀,休要多言!”
孙玉清的大义凛然,马步芳黔驴技穷,大厅气氛凝固。
众人也脸色大变,心说这个孙玉清太不识时务,今天死定了!
孙玉清
谁知道马步芳没有生气,反而满脸堆笑说:“马上设宴,请孙军长同饮。”
当然,他的邀请理所当然被孙玉清拒绝。
但是马步芳没有死心,又决定用亲情让孙玉清动摇。
孙玉清原来的妻子岳兰芳,是四川南江县人,参加革命后被分配打破四方面军红九军剧团,1935年9月二次过草地时两人在甘孜曲河结婚。
孙玉清
虽然夫妻近在咫尺,然而在长征途中,红九军一直处于战斗前线,经常发生战斗,夫妻二人聚少离多,过着牛郎织女一样的生活。
红军组建西路军后,岳兰芳被下派到妇女团三连任排长,从此夫妻失散。
岳兰芳在梨园口兵败后被俘,被押到西宁马家陆军医院干洗衣杂工。
马步芳劝降不成,下令将孙玉清押回去。
从医院回来,马步芳彻底死心了,他知道自己凭借优势兵力打败红军,但摧毁不了他们的意志,孙玉清这位年轻红军将领的信念太硬了,在他身上什么也得不到。
于是马步芳凶相毕露,对孙玉清处以“极刑”。
1937年5月下旬的一天黄昏,西宁黑云压城,让人透不过气来。
孙玉清知道去日不多,敌人很快就会对他下手,他不怕死,但是遗憾的是自己再也不能带兵驰骋沙场,消灭蒋军反动派。
这时候,房门忽然打开,一股冷气扑面而来,接着闯进来三个目露凶光的马匪,为首的是马忠义的团参谋长耿文魁。
耿文魁装模作样地对孙玉清说:“孙军长,鄙人敬重你,觉得你是条汉子;但是上峰有令,要送你上路,卑职只能遵命……”
孙玉清冷冷地说:“要杀就杀,废话少说!”
耿文魁非常尴尬,他一挥手示意两个喽啰动手。
“等一等!”孙玉清说话了。
在敌人的注视下,孙玉清从容地穿好衣服,戴好帽子。
两个刽子手把孙玉清拉到后院马厩里,紧紧绑在马槽旁的木柱上,然后狞笑着高高举起了屠刀。
孙玉清面不改色,向着东方振臂高呼口号。
枪响了,划破了夜空的宁静。
年仅27岁的红军英雄孙玉清,倒在血泊之中。
岳兰芳后来得知丈夫遇害,泪如泉涌,几天茶饭不进……
不久马步芳将她送给一个部属家里当佣人,逼着她与马家公馆劈烧柴火的长工喇成德结了婚。
新中国成立后岳兰芳一直务农,平平淡淡度过后半生,在1983年与世长辞。
孙玉清被害之后,还有一个红军女战士,听到消息后悲痛欲绝,她叫陈淑娥,因为她也爱着将军,肚子里还怀着将军的孩子。
陈淑娥是四川平昌人,在四川家乡参加了红四方面军,被分到红西路军前进剧团工作。
由于人美嗓子甜,能歌善舞,她很受战士欢迎,在全军都很有名气。
在长征的西康炉霍地区时,前进剧团经常到红九军驻地演出,每次演出时,红九军军长孙玉清都要去观看,然后进行慰问讲话。
孙玉清年轻英俊,又是让敌人闻风丧胆的战将,自然成为无数女兵的偶像,也包括陈淑娥。
19岁,正是容易冲动的年龄,陈淑娥无法自拔地爱上了已婚的年轻军长孙玉清,两人的感情开花、结果。
按说孙玉清应该将自己的婚姻感情事务向上级汇报,但由于战事紧张,他还没有来得及向上级汇报,就投入到了一系列的残酷战斗中去。
古浪城之战中,红九军将士浴血奋战,突出重围,军长孙玉清负伤。
前进剧团得知后,奉命前往慰问演出,陈淑娥一听欣喜若狂,她无法掩饰内心的激动告诉团长王定国:“这次见了孙军长,我要把怀孕的消息告诉他。”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还未到九军驻地,剧团就被马家军骑兵包围,怀着身孕的陈淑娥被马家军俘虏,当天夜里就被马步芳表兄、马家军前线总指挥马元海给糟蹋了。
那一夜,她想到了死,但是腹中躁动的孩子让她犹豫了。
她抚摸着腹中的胎儿,心里说:“我苦命的儿啊!妈妈要为你活着,要将你养大,为你爹报仇!
孙玉清被押到西宁这天,马步芳让其在高台上公开示众,人群中的陈淑娥远远地看着心爱的人,却不能说话。
一切都为了腹中的孩子,孙玉清的骨血。
这,也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心上人。
马元海也不蠢,也知道陈淑娥腹中怀有孩子,但不知道那是孙玉清的骨血,知道了估计孩子也命运堪忧。
不久,在马步芳的参谋牟文斌家里,陈淑娥诞下一名男婴。
这个孩子,马元海当然不会要,送给了手下的刘副官,被其收为养子,取名刘龙。
自此母子分离,难得一见。
孩子揪着娘的心,陈淑娥心系孩子,曾经几次试图去看孩子,都被发现,每次抓回都会被打得皮开肉绽。
马元海威胁她说:“你要不想让我杀了那孽种,就在我家老实待着,要是再跑出去,我立马把孩子喂狼。”
听了这话,陈淑娥打消了寻儿的念头,只要儿子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后来马元海身边有了新人,将陈淑娥给了手下的一个团副。
1949年团副被俘,她逃离虎口,一路沿街乞讨到了兰州,靠给别人当女佣维持生计。
她如此含辛茹苦,只为了一个心愿,将来找到孩子,告诉他:你是红军的后代。
在兰州,她和一个掉队的老红军结为夫妻,过上了安定的生活。
而被人抚养的刘龙,13岁就参军,还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在战场上他表现英勇,荣立了三等功。
战争结束后转业到地方,当了一名人民公安。
无巧不成书,刘龙工作的地方正是兰州。
1955年,刘龙回青海贵德探望养父母的时候,当年失散的红军告诉他一个惊人的消息:“你是红军的孩子,你的生母在兰州!”
也是老天开眼,分离多年后,这对历经磨难的母子终于重逢。
看到眼前比自己高一头的儿子,陈淑娥想起了孙玉清,她抚摸着儿子,眼泪扑簌簌流了下来,心中默念:“玉清,你的孩子长大了,回来了,你可以安息了……”
孩子认父,自己夙愿终于实现,不过她没有想到,长大成人的刘龙还为没有见过面的父亲做了一件事。
那是20世纪80年代,西宁方面的同志找到了陈淑娥母子,原来他们要筹建西路军烈士纪念馆,要竖立一座孙玉清的雕塑,却没有将军的照片。
陈淑娥手里也没有将军的照片,她一时犯了难。
这时候她一看儿子,来了灵感:儿子高矮胖瘦跟孙玉清无二,长得也像一个模子出来的,她心想,何不照着儿子的模样去做将军塑像呢?
1988年,青海省“西路军纪念馆落成”,孙玉清烈士雕像安放在他当年牺牲的地方,现西宁市新华布鞋厂内。
陈淑娥和刘龙以西路军老战士身份参加揭幕仪式,老人用布满皱纹的手抚摸着将军的塑像,流下热泪。
这么多年来,她忍受屈辱,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