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层妖塔”是盗墓小说《鬼吹灯》中的一处气势恢宏而又阴森恐怖的地方。
2015年随着陆川拍摄的同名电影又火了一把。
大部分人即使没看过小说和电影，也一定对这个带着诡异气息的名称有所耳闻。
其实，天下霸唱笔下的“九层妖塔”并非完全虚构。
而关于它的故事，要追溯到四十年前。
图1 “九层妖塔”剧照
1982年5月，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许新国和同事搭乘长途汽车，来到青海省海西州都兰县调查岩画。
他们借宿在当地藏族牧民达洛家里。
达洛带着他们找到了岩画，经过一上午的拍摄绘图，工作基本完成。
达洛又表示，察汗乌苏河对面有好多古墓，你们既然是考古的，那要不要去看看？
许新国和同事一听，立马来了兴趣，随即挽起裤脚，跟着达洛趟进了冰冷刺骨的河水。
渡过十几米宽的察汗乌苏河后，越过一个山口。
一行人看到了一座座几米高的坟墓，散布在血渭草原上。
图2 古墓
其中一座古墓尤其巨大，高度在二三十米，气势恢宏，犹如一座小型的金字塔屹立在草原上。
许新国和同事看到后，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达洛说，这个大墓我们叫它“九层妖楼”。
因为传说这个大墓是用柏木搭的，有九层。
许新国和同事爬上墓顶，在封土上发现了两个盗洞。
从盗洞看下去，可以看到明显的夯土层，土层之间平铺着木头。
牧民介绍说，他们这里有个传说，以前墓群里住有妖魔，祸害人间。
英雄格萨尔王在山神的帮助下，打败了妖魔，在墓穴里留下了无数珍宝。
图3 格萨尔王画像
从此，在当地藏民眼里，这座古墓成了神秘、不祥的象征。
许新国感兴趣的是，这个墓葬的形式和青海东部两汉魏晋时期的墓葬完全不同。
那么它是哪个民族的，又是什么时候修筑的，为什么会被看做不祥的象征呢？
为此，他争取到了一笔经费。
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从1982年8月开始，对这座大墓的上层封土进行了为期三年多的发掘。
随着这次发掘，一个名字逐渐为世人所知，它就是“血渭一号大墓”。
我们先说说有些诡异的“血渭一号大墓”的名称是怎么来的。
图4 “热水一号大墓”近景
“血渭”是音译词，来自藏语，意思是“鹿的幼崽”。
由于这座墓葬坐落于血渭大草原上，又是相关墓葬群中规模最大的一座，所以得到了这么个名称。
考古学上更多称呼它为“热水一号大墓”。
“九层妖塔”到底是什么样？
墓葬所在的位置是都兰县热水乡。
都兰县地处柴达木盆地东南，平均海拔超过了3000米。
曾是丝绸之路青海道上的重要节点，并作为吐谷浑政权的都城长达270年。
悠久的历史，为都兰县留下了1500多座古代墓葬。
其中热水乡经考古调查登记的古代墓葬就有232座。
图5 青海都兰热水乡
这座大墓是整个墓地的制高点，也是青海地区规模最大的吐蕃时期墓葬之一。
大墓背靠山脉，正前方是察汗乌苏河。
封土呈双覆斗形状，由上下两部分组成，南北长58m，南面宽65m，北面宽55m。
从封土顶部到南面地平面高约35米。
上层封土是等腰梯形，由沙、黄土、砾石等堆积而成。
揭露出来的遗迹由穿木、混凝夯筑围墙、石砌围墙、动物殉葬坑等组成。
穿木采用的柏木，每一根都有碗口粗细。
从封土顶下4米多深的地方，有一个长方形坑。
坑壁用石块砌成，上面铺着柏木，坑里有70余个动物个体。
图6 柏木
包括牛、羊、狗、鹿、马等，应该是殉葬坑。
封土下11米多深的地方，有一个平面呈十字形墓室，建在下层的平台上。
墓室南北长18.5米，东西长21米，由墓道、墓门、回廊、东室、西室、中室和南室组成。
考古工作者在中室发现了大量丝织物残片；
在东室发现了大量牛、羊、马骨；
在西室发现了大量小麦粒；
在南室内发现了木残件。
但奇怪的是，没有发现任何人骨。
由于下层的平台至今没有发掘，因此情况不明。
加上没有人骨，已经发掘的十字形墓室，到底是陪葬坑还是墓主棺椁所在的墓室，目前还不确定。
图7 动物骨骸
而下层的梯形平台究竟是人工堆积，还是经过修整的自然山体。
里面还有没有墓室，这些同样存在争议。
同时，墓葬内发现了被火烧过的痕迹。
据一些老人讲，民国时期的军阀马步芳，曾经派人盗掘过这座大墓，大火应该就是他们放的。
大墓前方有五条殉葬沟，殉葬了87匹马，120只羊，80头牛。
东、西还有27个圆形陪葬坑，出土了牛头骨、牛蹄骨和狗的骨骼等。
据考古学家推测，按照一千多年前的生产力，要建这样规模的大墓，需要一万人建一年的时间。
为什么被称为“九层妖塔”？
有学者从苯教的殡葬文化入手，给出了一个解释。
图8 焚烧痕迹
苯教是流行于吐蕃时期的宗教，苯教认为，“九”是一个含义深刻的数字。
地界从里到外共有九层，即九重天。
九重天之上，死去的人应与羊、马等动物同时超度灵魂，才能得到安息和另一个世界的永生。
27个圆形陪葬坑，也和“九”文化有关，因为27=9×3。
这是热水一号大墓用牛马羊殉葬的原因，也是关于大墓有九层传说的起源。
而且从热水墓群坟墓修建的方式来看，这里的古人确实会用一层柏木夹一层石头。
然后层层叠起，所以九层也是有可能的。
至于热水一号大墓被视为不祥的原因，是由于随着藏传佛教在藏民中的广泛传播。
图9 墓室结构
天葬这种殡葬方式开始流行。
而苯教和藏传佛教的矛盾关系，导致苯教的殡葬习俗受到排斥。
最终形成了热水一号大墓是异端、不祥的观点，并一代代流传下来，形成了如今的称呼。
奇怪的是，热水墓群背靠的山区，山上光秃秃的，很难看到一棵树，也找不到柏树生长的痕迹。
那么修建古墓的这些柏树从哪里来？
为什么古人要用柏树建墓？这些至今仍是个谜。
墓主是谁？
1982—1985年，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曾对热水一号大墓及其周边陪葬坑进行了发掘。
图10 挖掘现场
从墓葬结构和出土文物来看，考古工作者初步认定它是一座吐蕃时期的墓葬。
时间在8世纪中后期。
因为殉葬动物有狗，而吐蕃人以狗作为图腾，不会拿来殉葬。
所以墓主人应该是吐谷浑的一个国王。
由于此时吐谷浑已经被吐蕃吞并，所以墓葬受到了吐蕃风俗影响。
后来，考古工作者又通过对热水一号大墓中出土的丝绸，和金银器物进行分析，判定墓葬时间为7世纪末到8世纪初。
从墓葬规模和吐蕃文化特征来看，热水一号大墓的规模和级别可以和吐蕃王陵作比较。
墓主极有可能是吐谷浑邦国的国王。
图11 粉色区域为吐谷浑邦国
再按照汉藏文献中，关于吐蕃征服后的吐谷浑邦国的记载来看。
墓主很可能是死于公元694年的坌达延墀松。
吐谷浑是什么人？
1700多年前，在今天的辽宁北部，生活着一个游牧民族——鲜卑族的慕容部落。
他们就是《天龙八部》里姑苏慕容的祖先。
部落首领慕容涉归有两个儿子：
长子名叫吐谷浑，是庶出；次子名叫慕容廆，是嫡出。
慕容涉归选择了嫡出的慕容廆为继承人。
吐谷浑不满，和慕容廆产生了矛盾，索性率领1700户部众离开了辽东。
他一路向西跋涉，一直走到了今天的呼和浩特以西的河套平原。
图12 古道路线图
这里水草丰美，是游牧民族的天堂。
原本占据着这片土地的拓跋鲜卑，此时发生了内乱，实力虚弱。
吐谷浑部落趁机在此站住了脚，生活了20多年。
二十多年后，拓跋鲜卑再次兴旺，吐谷浑部落不愿臣服，于是在公元312年再次西迁。
一直走到了今甘肃临夏西北的罕原广大地区，在这里真正扎下了根。
五年后，吐谷浑逝世。
公元329年，吐谷浑的孙子为了纪念祖父带领族人西迁的功绩，将祖父的名字作为国号，正式建立了吐谷浑国。
吐谷浑立国后，和羌人、氐人爆发了多次战争，获得了大片土地。
图13 时间轴
然后不断向青海、西域发展，最终形成了一个强大的区域政权。
公元663年，吐蕃军队攻入了吐谷浑境内。
吐谷浑王诺曷钵仓惶逃往唐朝境内，立国300多年的吐谷浑被吐蕃吞并。
之后，吐蕃在吐谷浑境内另立了一个王。
从此把吐谷浑变成了吐蕃的一个邦国，直到9世纪彻底衰亡。
一些研究者认为，如今的青海土族，就是吐谷浑的后裔。
逃到唐朝的吐谷浑王，继续接受着唐朝册封的可汗称号。
直到一百多年后，一个名叫慕容复的可汗去世，吐谷浑王彻底绝嗣。
至于辽东的那一支慕容鲜卑部落。
图14 殉葬坑
在南北朝时期先后创立了前燕、后燕等政权，兴盛一时。
但后来逐渐衰落，融合到了中华民族这个大家庭里。
金庸在《天龙八部》里，描写的那个一心想要恢复大燕的慕容复，灵感就来源于这里。
“九层妖塔”里有什么？
关于“九层妖塔”，前几年还闹过一次乌龙事件。
2017年年底，都兰县发生了一起古墓葬盗掘案。
这起案件经央视报道，引起了很大轰动。
倒不是因为墓主多有名，也不是出土文物多价值连城。
而是因为央视在报道这个墓葬时，以“九层妖塔”真实版来作为标题。
然而，这次被盗的墓葬被考古学家命名为“2018血渭一号墓”。
图15 主墓装饰
而在当地牧民的传说中，真正的“九层妖塔”，是指咱们前边介绍的“热水一号大墓”。
就在被盗墓葬的旁边，两者并不是一回事。
由于热水一号大墓，没有经过系统性的考古发掘，也没有考古报告整理出版，是不是九层无法确定。
除了出土丝绸和少量金银器外，热水一号大墓的具体情况也是个谜。
考虑到墓葬曾被盗过，可能有些情况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但是，我们可以从2018年正式考古发掘的“2018血渭一号墓”，一窥吐谷浑高等级墓葬的秘密。
2018血渭一号墓在被盗后，从2018年开始了保护性发掘。
图16 局部彩绘棺
到2020年，田野工作基本结束。
在地面上，考古工作者发现了墓园建筑，这在热水墓群是首次发现。
关于地下部分，考古工作者在墓穴填土中发现了殉葬坑。
出土了人骨，以及牛、羊、牦牛、羚羊等动物的骨骼。
墓室由一个主墓室和四个侧室组成，都是长方形，平顶。
四面墙壁是石砌的，墓室顶上铺着棚木。
主墓室内的石墙上还有壁画，只是因为年代久远，颜料大多已经剥落，图案模糊。
主墓室里有棺椁，为一椁两棺，棺木上有贴金和彩绘。
主墓室内发现两个个体的人骨。
经专家鉴定，为一男一女。
图17 出土的金饰片
考古工作者在甬道，和墓道里整理出了大量随葬物。
有金箔、金器、绿松石等，还有黑白两色的石片，共计500余件。
主墓室内的随葬品有金器、银器、铜器、铁器、漆器、木器、玉石、丝织物等。
金器有金链子、金胡瓶、鋬指杯、革带饰、带饰、杏叶等；
银器是一枚刻着骆驼纹样的银印章；
铜器有容器、铜饰、铠甲片等；
铁器主要是铁甲胄，漆器是甲片、漆盘等；
木器有斗栱模型和马鞍；
玉石器有绿松石、玛瑙、琉璃珠和黑白石片等；
丝织物为丝绸残片。
整个墓葬共出土文物1000余件。
根据出土的文物推断，2018血渭一号墓的时代在8世纪中期，规格很高。
图18 诸多珍贵文物
据推测是莫贺吐浑可汗，和热水一号大墓的墓主地位差不多。
千年时光过去，吐谷浑和吐蕃早已不复存在。
强盛与辉煌都成了过眼云烟，只剩下热水乡古墓群静静屹立。
似乎在诉说着青海高原曾经的征战与繁华。
而最为显眼的那座“九层妖楼”，还带着千年之前的传说。
等待我们有朝一日揭开它神秘的面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