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人喊了我好多回,但我一直在等一个时机再去黑麋峰。那个长沙城区的最高点,主峰海拔590米。我说不清楚什么是最好的机会。也许是天气不可错过,也许是同行的人恰是自己极其盼望的,也许是遇到了特别的心情。而当这个时机来临的时候,是2022年的1月了,一路迷雾,似乎随时会下雨,但还是有一种莫名的动力朝着它进发。
有人文内涵却一副野逸的样子,最让人着迷
黑麋峰属于长沙市望城区桥驿,在湘江的东岸,离城中心的五一广场约35公里,沿着湘江一路向北,经过省道201或者县道058就到了。我是从湘江西岸去的,沿着湘江边的潇湘大道向北走,经三汊矶大桥过开福大道,经过一片平原地势的稻田,黑麋峰的“小麋尾巴”就在茫茫大雾中影影绰绰了。
我这次最先抵达的是山的北面,看了看地图,此地离青山、茶亭不远,离湘江东岸的鹅羊山22公里,离西岸的岳麓山38公里。在户外爱好者的眼里,这是一个离长沙城区最近的天堂。攀岩、登山、速降、滑索、探洞、露营、骑行、滑翔,在这里无一不可。我第一次去黑麋峰,就是一个户外拓展项目,完全锁在营地里,按着既定的程序完成体验,算不得认真而自由地凝视了它。
虽然总有人喊我去探访它的禅寺,但是我知道它其实最开始是属于道家修炼的场地。黑麋古寺的自我介绍也说了该寺始建于唐玄宗年间,前身为道观,寺里至今还有道家的“与天地参”匾额。
只是它是否是道家所列“洞天福地”中的洞阳山,却有着争议。
唐司马承祯《天地宫府图》里提到“第二十四洞阳山洞,周回一百五十里,名曰洞阳隐观天。在潭州长沙县,刘真人治之。”可惜其图象失传。唐杜光庭《洞天福地岳渎名山记》也有“洞阳山洞阳隐观洞天,百五十里,在潭州长沙县。”有学者认为洞阳山为长沙县黑麋峰的别称。后人的文献如清嘉庆《长沙县志》卷四“山川”也说:“黑麋峰,古称洞阳山,三十六洞天之一,名洞阳隐观之天。其山云雾长封,翠光四滴,仙台之窟宅也。唐有刘氏女,栖此修真,今石亭遗址尚存……黑麋峰在临湘都,距城七十余里。”但也有人认为洞阳山是在浏阳。
古代的地名常有随人走的诸多案例,不管黑麋峰是不是古籍中洞阳山,它的道家踪迹,以及一些唐人的足迹却是不容质疑的。唐代进士后被尊为道家全真教北派五祖之一的吕洞宾,在这里留下很多传说,怀素也在这里留下书法墨迹,更有唐人刘仙姑在这里协助抗旱的故事,在民间广泛流传。这些传奇和传说,曾是人们的希望与光明。
山有灵犀岚如帘,心动行动与天地参
没有上山之前,人们往往关心天气。蓝天白云,确实让人心情舒畅,还可以拍到风光明信片一样的美照。而如果遇到雨雾冰雪,人们往往担心天气不好,步履踟蹰。但其实,世间万象,如果永远抱着好奇和探索之心,是没有难看的风景和糟糕体验的。阴冷的冬天,迷雾包裹,走在黑麋峰的山间石阶上,景致一如清同治《长沙县志》的描述“其山云雾长封,翠光四滴”,甚至,我觉得那些蜿蜒而陡峭的路,如同宫崎骏绘画的通往龙猫所住的树洞之路。那条路,在宫崎骏的观点里只有孩童般赤诚看世界的纯真之眼才能看到,而在黑麋峰,在人迹罕至的“坏”天气里,其实也是能看到的。
清同治《长沙县志》还说“唐刘氏女栖此修真,石亭遗址尚存,周真人福亦于此得道,今有二仙遗像,祷而辄应。”而我已经寻不到如今那个刘仙姑道观里驻守的刘姓道长,听守寺的人说,他暂回湘阴的老家了。
在唐代,由于文化的包容,同时与世界的交流频繁,释道儒也出现了既融合又竞争的关系,随着政权的交替,经济的发展,藩篱的倒塌和重建,都无一例外走向世俗化之路。而唐代不同统治者,对佛和道家的态度往往都不同,朝廷时而提倡佛教,时而迎逢道教,还有南北地域文化和地方信仰的流动与冲击,因此不少地方都有集佛道与地方诸神聚集一堂的庙宇。
据说黑麋峰有唐代大书法家怀素写的“神文圣武”“道高云深”两块匾额,还有另一位唐代大书法家柳公权书写“道场”二字,这次暂时还没有寻到原迹。而据说在唐宋两代活动踪迹达200年的吕洞宾曾骑着黑麋来此山悟道,山中留有他所书“洞天福地”的摩崖石刻,也没有在迷雾中看到。据说明代正德皇帝(明武宗)曾游此山,获得疗治后赏赐重金,禅师用来盖了48座“正德皇塔”,确实在山中尚留一塔。黑麋峰能有这么多珍贵遗迹,说明当时确实是所处经济发展地带的交通要道上,并且能成为思想交流的场所。
我在黑麋古刹喝了一杯芝麻豆子茶,姜汁褪去了冬日的严寒,寺里还遇到另外一个本命年求签的人,一路上鲜有其他人踪。其实我也是本命年,但我并没有求签的想法。《论语·卫灵公》说“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文子·上德》:“求诸人不如求之己。”佛教有关的典籍里也常见“求人不如求己”之说,道家认为“道”和答案都在天地间,如黑麋峰道家留下的“与天地参”。我想很多答案其实就在脚下的路吧,来自心的动力,和笃定前行的信念,百折不挠的行动,决定了眼中的风景,行走的距离,可以抵达的彼岸。
文、图/溪客(专栏作者,插画师,摄影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