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3日“世界读书日”来临,教育界人士不免反思中国人的人均阅读量世界排名垫底,语文教学“少慢差费”,阅读的背后,太多难题困扰教育行业和每一个家庭。
当家长纷纷转向课外阅读,为孩子寻救命稻草时,樊登、罗胖等各路读书大V不断在网上“带货”、“荐书”。各色书单应接不暇,“乱花渐欲迷人眼”令人无所适从,“阅读焦虑”蔓延。学校与家庭该从何探索?
01 遭遇“暗黑童书”和“假语文”
对家长而言,每当给孩子挑书单,面临的从来不是“没有选择”,而是“选择太多”。国外的儿童文学大奖书系、国内新闻总署发布的推荐书目、民间阅读推广人的公益书单以及各路人马自编的教本、选本……他们了解和认可阅读对于孩子的重要意义,却总被“选什么”的难题裹挟。
根据当当网联合艾瑞咨询发布的《2020年中国K12阶段学生“分级阅读”白皮书》(以下称“白皮书”)的数据显示,父母在为孩子选书方面有三大困扰,50%的家长觉得书太多,不知如何选择;32.2%的家长不知去何处找专业书单;而34.3%的家长苦恼于自己选的书孩子不爱读或孩子选的书大人不认同。
近年来,童书市场繁荣,大规模出品,家长不停“买买买”。根据2020年开卷与尼尔森公司提供的数据,少儿图书市场已经成为国内码洋(全部图书定价总额)比重最大的类别。自2015年至2019年,少儿图书市场占整体图书市场的码洋比重持续增长,从20.22%增长至26.35%,即使有疫情影响,少儿图书市场也实现了正向增长,占据整体市场中28.27%的码洋比重,依然是码洋比重最大的类别。童书市场号召力可见一斑。
▲图源:开卷数据
▲图源:开卷数据
然而,受商业化导向影响,童书出版业也出现“大跃进”乱象:质量下滑,唯“码洋”马首是瞻;成人化、低俗化、搞笑化的图书任意出版;迎合儿童消费欲望的图书同质化趋势明显……各色童书“一锅乱炖”,而家长忧心忡忡。在浩如烟海的书目选择上,家长们精益求精,极尽“甄别”与“挑剔”。
- 2020年,有家长质疑语文课本中的“假语文”现象:一年级诗歌《月儿弯弯》中的“月儿弯弯挂蓝天”昼夜颠倒,虚假捏造。著名作家沈石溪的《斑羚飞渡》中惊心动魄的“飞渡”则被批判为该斜抛运动不合物理逻辑;
- 2021年,豆瓣流传一则投诉:某学生家长读了《伊索寓言》,认为“螃蟹掐死坏心肠的蛇朋友”等故事充满暗黑色彩,将对孩子的健康成长带来负面影响,要求下架《伊索寓言》;
- 还有家长批评语文课堂教学效果,认为太过浅薄,未能让孩子的阅读能力和写作水平得到提升,于是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开始找寻类似“国学读经”课程的替代性语文教育……
此外,学校的课堂教学和课外阅读也有冲突。能迅速提高学生考试成绩的辅助性、工具类阅读、写作指导书被大力推荐,而无法直接“提分”的课外读物“不受待见”,课外书被老师视为“旁门左道”,而课文分析、背诵与应试作文训练才是“沧桑正道”。
对“假语文”的抨击不免暗含家长自身包容不足、想象力及童心匮乏的问题;对暗黑童话的不安和恐惧可能反映家长试图为孩子打造“无菌真空”的过度保护;对语文教学的不满更多透露出家长对孩子的高期望以及对如何满足“高水平”阅读需求的迷茫;而对课外阅读的限制则是老师在应试指挥棒下的无奈。
02 宝藏老师的“三不读”原则
在对孩子的阅读指导方面,学校及教师所进行的“阅读实验”或许值得家长借鉴。北京私立汇佳学校小初部资深语文教师归铭至今还得意于他当年推行的“海量阅读”教改实践。
那是本世纪初,归铭刚加入这所国际化学校。在时任校长“语文读写说大量训练”的课题号召下,他开始亲历了一场“改革”,践行“阅读即是一切”的理念。
学校规定语文每周6课时。归铭用三节课提前完成课堂教学,周五固定一节为“阅读欣赏课”,主要采取教师诵读美文佳作的形式,学生聆听、咀嚼、分析、欣赏,培养文学素养;周一和周四则各辟出一节“自由阅读课”,以学生自由阅读课外书的方式培养其阅读兴趣及自主性。
“阅读欣赏课”虽仅占一课时,但效果奇佳,深受学生欢迎。以五年级某班为例,半命题作文《我喜欢上xx课》,半数学生选择了语文课和阅读欣赏课。这一节具有创新精神的课收效显著。
有了“阅读欣赏课“打头阵,学生们只会嫌“自由阅读课”时间不够,课时不多。归铭有时候有意识告诉学生一些精彩篇目,却不一一找来;或只读一部分,留下悬念,刺激学生自寻书籍,主动阅读。
关于阅读文本,归铭认为,应遵循孩子成长的特点,分年龄、分阶段确定推荐书目。一般来说,小学阶段以儿童文艺为宜,初中阶段以小说、散文为宜,高中阶段则以非虚构文学、杂文为宜。此外,归铭还有“三不读”原则:
- 一不读卡通式“文化快餐”;
- 二不读作文选之类的平庸教辅;
- 三不读名著改写本,尽量读原典。
而对于学生阅读的评估,归铭采取量化标准,即让学生对每日阅读书目、字数、读书时间及读后感进行简单记录。数量的变化可以直观反映“海量阅读”的推行效果并激发学生的成就感。
在归铭首次担任班主任的七年级某班,一个学期后,学生的阅读量大增,其自报的阅读数字十分可观。全班平均阅读量200万字,日平均阅读万字以上,个别学生达到500万字。而在次年归铭执教的另一个班,阅读量更创新高。其中,个人阅读冠军高达1976万,该女生一个学期拿下《金庸全集》。
此外,归铭还推行“一大五小”写作任务,学生每周完成一篇大作文,每日一篇日记。并进行“学生自批、同学互批、教师复批”的改革。如此强度下,写作能力好的学生平均每篇日记可达600至800字,大部分同学一天不少于300字。一年下来,程度一般的同学可写10万字以上,程度好的同学可达20万以上。
大量输入和输出的训练成果显著,许多学生升入IB高中部后,在难度很高的论文写作方面衔接轻松自如,并在IB大考中成绩优异。
03 “批判性阅读”训练甄别信息的慧眼
在国际化学校的阅读创新方面,深圳爱文学校的“爱文图书馆项目”兼具学术性和前瞻性。在爱文学校,图书馆是一个“信息社区”。图书馆老师并不是帮学生借书与还书的“工具人”,而是为学生提供有益的信息指导的分析师和领路人。从幼儿园至小学、中学,各学部都配备专门的图书馆课和图书媒体专家。
在“深圳读书月”中,爱文学校也同步举行了一场主题为“阅读连接我们(Reading Connects Us)”的全球阅读活动(Avenues Reads Together)。在此,高中与九年级师生共读“架空小说”(Alternate History),探讨科学发展对个人与社会的影响;而六至八年级的学生则以Ray Bradbury的短篇小说《All Summer In a Day》为例,思考地球之外的生活以及“局外人”的生存状貌。
在爱文,阅读是一切学习的基础,但爱文的目光绝不仅仅停留在阅读本身。
▲图源:Avenues爱文公众号
在爱文的图书馆项目中,媒体素养(Media Literacy)、信息伦理(Information Ethics)和阅读(Reading)是颇为核心的三个要素。其中,媒体素养作为在各种环境中根据自己的目的和需求对媒体信息进行取用、分析、评估及制造的能力显得尤为关键。
在爱文图书馆与媒体服务总监Alia Methven看来,媒体素养从未像现在这样重要。根据斯坦福大学的调查研究,大多数中学生至大学生,还不能轻易区分权威来源和不可靠来源的信息。在资讯爆炸的时代,孩子是网络“原住民”,他们获取信息的渠道无一不来自于各类媒体。
为此,爱文图书馆团队特别创建了一个学习规划,自幼儿园起,贯穿K12,旨在帮助学生成为精明的信息消费者,批判性地看待信息。
爱文图书馆课的向旖清老师介绍,在一堂典型的媒体素养课上,首先,她将为学生提供信息搜索的技巧;其次,给予学生针对不同主题的网站推荐;最后带领学生将信息搜索过程进行温习,巩固知识并对存在问题提出建设性建议。
一堂课上,向老师以四幅图片为例,要求学生自主提炼图片信息及关键词,在网络上找到相同图片。形式多样,难度逐渐升级,学生们通过思考,最终成功找出四幅图片。对此,向老师启发学生关注图片中的主体,并对其进行具象描述;关注抽象概念与具象描述的转换,借助具体事物进行表达。在具体的搜索技法上,她则引导学生采用短句、短词汇进行搜索,以提高准确度与效率。
爱文中学部图书馆媒体专家Iris老师还提到媒体素养课程在不同年级的应用。在中学部低年级,对检索的学习是重点,如何进行信息搜索,使用运算符,生成关键词是训练的日常。而进入高年级后,学生将会阅读大量文本,并对其中的信息进行提取和编码,评估可靠的信息源,从而对提炼后的信息进行定性研究。而为更好地进行“质”的探索,图书馆教师又以如何记笔记为切入点,介绍大纲式、康奈尔式、思维导图等方法帮助学生有效地对访谈信息进行筛选和甄别。到十年级,课程同步适配更高阶的写作,图书馆老师将为学生介绍Jstor等常用数据库,以供他们查询资料,并引入NoodleTools等软件,以方便学生一键录入参考文献。
通过媒体素养训练,不论阅读还是写作,学生开始懂得推演及社会现象分析,不是单纯地描述现象,第一时间批评现象中的人或事,而是探究形成这一现象的成因,反思事件背后的“为什么”。
04 “分级阅读”是书单神器?
在“海量阅读”与“批判性阅读”实践中,汇佳与爱文提供了具体而有效的方法。解决了“怎么读”。当家长重新审视“读什么”的问题,不难发现,越来越多的家庭将目光投向逐渐成为资本风口的“分级阅读”。
“分级阅读”即根据不同阅读理解水平,给阅读者提供适合其认知的阅读材料的选择方法。这一方法在西方历史悠久,而引入国内则是近十几年的事。然而“分级阅读”概念的提出和实践虽刚起步,却引起学界、童书出版界及教师、家长的关注。根据“白皮书”的数据,65.9%的受访家长听说过分级阅读,但这些家长中仅69.3%能够正确理解其内涵。
“分级阅读”包括测试、选书、读书、评测、纠正、进阶等流程。阅读水平标准的制定需要科学性,但同时又极具开放性。因此,“分级阅读”虽是一种世界性热点趋势,却很难有世界性的分级尺度与标准。
▲图源:网络
在英语国家有几种较为主流的分级体系:
一、蓝思体系(Lexile Scales),由美国国家儿童健康与发展中心制定,通过词汇、阅读理解、熟练程度及写作等标准进行判断,分级标准精确、应用型强,但不涉及读物的思想性、艺术性等主观因素。
二、AR/GE体系(Grade Equivalent Level),由英国睿生(Renaissance)主导,以词汇量、阅读理解、文本分析、判断、推理等能力为评测标准,测试系统将根据测试者水平自动调整难度级别,基于大数据进行长、短期目标规划,并提供指导,但需孩子自己读题、答题,不适合缺乏自主阅读能力的幼儿。
三、GRL体系(Guided Reading Level),由该领域阅读专家制定,主要从词语、句子、思想、主题等方面进行判断,综合主、客观因素,兼具大数据及人工优势,但该标准无法应用于所有图书。
四、DRA体系(Developmental Reading Assessment),由培生公司(Pearson)制定,通过音素意识、自然拼读、流利度等方面进行考核,记录平时阅读表现,但其非标准化测试,效率并不高。
面对英文读物,这些标准或许有效,但对于中文读物,则显得水土不服。如何让“分级阅读”本土化是家长们的忧虑,也是专家学者思考的问题。
近期,人教社王林团队与北大计算机科学系吴云芳团队联合发布了中文“分级阅读”阶段性成果——儿童分级阅读文本难度测评系统(//www.chinese-pku.com)。该系统采用了“大型语料库+神经网络模型”的技术路线,目标是实现“阅读的科学化”,超越人工经验评定文本难度的传统方式。
这对于家长来说是重大利好,但由于中文分级难度远高于英文,已有的评测体系的有效性还需进一步检验。此外,整个中文分级阅读的市场依然有待发展。根据“白皮书”,家长对“分级阅读”认识不足,大部分停留在选书阶段,还未朝着评测、调整、优化的方向迈进;进行“分级阅读”商业模式研究的相关企业较少,“分级阅读”体系的建立还在探索。现阶段依靠“分级阅读”实现一键化生成理想书单的愿望,还有较长的路要走。
专家观点
▶ 陈晖:分龄、分阶书单比分级书单可行
对于“分级阅读”在中国的推广,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图画书创作中心主任陈晖教授认为,中文表意系统复杂,影响孩子阅读能力及阅读水准表达的因素繁多,无论读物分级还是孩子阅读水平的分级,都有不确定性。
对阅读水平的评测是“分级阅读”的重要一环。然而,任何评测工具都要经过海量实验,需要有大数据验证。目前中文分级阅读项目较多锚定商业化运作,以推出产品为短期目标。具有可验证的科学性及专业性,并得到国家认证的中文分级阅读系统估计还需一段时间的研究。
对家长而言,分龄书单或针对学段的分阶书单比分级阅读书单更具应用性。而除阶段性的共有特点之外,每个孩子的阅读兴趣及取向可能存在差异。因此,为孩子寻求针对性的个性化书单很有必要。
作者 | 敖竹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