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泉、芙蓉街、芙蓉巷是老济南的三朵“芙蓉花”,无言地记录着时代的枯荣兴衰,见证着历史的抖移变迁。作为济南七十二泉之一,芙蓉泉喷涌在芙蓉街中段位置,坐拥省城金街的鼎盛。刘鹗在《老残游记》中盛赞济南“家家泉水、户户垂杨”,但泉涌百姓家的大多是无名泉,芙蓉泉是少有的坐落于民院内的名泉。清乾隆朝诗人董芸曾寓居芙蓉泉畔,赋诗云:老屋苍苔半亩居,石梁浮动上游鱼。一池新绿芙蓉水,矮几花阴坐著书。
先有芙蓉泉,后有芙蓉街。晚明之际,引芙蓉泉水至府学门前的泮池,此段水流曰“梯云溪”。顺治年间,溪上架起“青云桥”,桥首建有“腾蛟起凤”牌坊。此三者,皆在贡院左近,是明清时期山东学子赴试秋闱的必经之路,命名者的初衷大概是取平步青云、鱼跃龙门之意吧。梯云溪畔的街道便是芙蓉街,住户临溪而居、与溪为伴,终日溪水潺潺、垂杨依依,仿佛置身水乡江南。
后来,桥坊年久不存,溪上铺青石板,云溪变暗渠,街道两侧商户渐渐增多,店铺林立左右。加之周围巡抚院、都司、布政司、贡院、府学等衙署环伺,不足一里之地的芙蓉街成为老济南的绝佳地段,乃是经商置业的首选。从芙蓉街南首步行80米右拐,便来到其姊妹街巷—芙蓉巷。460米的芙蓉街、255米的芙蓉巷,在清朝中晚期已经发展成为繁华簇锦的商业街区,绸缎庄、鞋帽铺、染坊、钟表店、古玩店、饭店、钱庄等鳞次栉比、热闹非凡。其中,有名可考、史脉可溯的钱庄银号不下十家,说是金融一条街也毫不为过。
钱庄萌芽于明朝后期,兴盛于晚清年间,是封建社会末期出现的旧式信用机构,在帝国暮歌的风雨飘摇中艰难成长。据《山东省志—金融志》记载,从明末起山东已有从事银钱兑换的“钱桌子”(钱摊)和店铺(钱铺),及至清朝乾隆、嘉庆年间,银号、钱庄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发展成为具有相当规模的独立行业。作为济南金街的芙蓉街,自然少不了银钱号的身影。同治三年(1866年),瑞生祥开设;同治十一年(1873年),蚨瑞长开设;光绪初年,蚨裕开设;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庆泰昌开设;光绪末年,裕升昌开设;光绪末年,惠昌开设。及至上世纪三十年代,芙蓉街的繁盛可与上海十里洋场比肩,义记、德祥、庆宝斋等银号演绎着民国金融行业的传奇。
这些银钱号如同青石板下梯云溪的流水,不仅浸润着芙蓉街巷的烟火气,还融通了这熙熙攘攘的人间繁华。银号、钱庄、各色商铺,还有求取功名的学子、南来北往的客商、流连忘返的游人,都成为芙蓉街人间繁华的一部分。
在芙蓉街一众银钱号之中,不得不说的就是章丘刁镇旧军村孟氏家族创设的瑞生祥钱庄。孟氏产业大多以“祥”字为号,济南、北京都有“八大祥”之说,大名鼎鼎的瑞蚨祥即是其一,瑞生祥亦是孪生。晚清文人孙点的《历下志游》记载,瑞生祥店址在芙蓉街,而《山东省志—金融志》则认为其址在芙蓉巷。与章丘孟氏其他开枝散叶的家族产业一样,瑞生祥钱庄以济南为大本营,在北京、天津、芝罘等地都建有分号,除经营存取放款业务之外,还兼营棉丝、布匹、杂货等。
创设之初,瑞生祥由孟家十大堂号中的三恕堂、其恕堂、容恕堂、矜恕堂共同经营。后来,一代儒商孟洛川开始崭露头角、脱颖而出,在18岁的年纪就掌管了本房矜恕堂开设的瑞蚨祥,还以此为翘板,顺利兼管了四房共有的瑞生祥钱庄和庆祥布店。孟洛川头脑灵活、情商超群,善于结交达官显贵,所以做官的、当差的、经商的很喜欢把钱存在孟家的银号,瑞生祥账下积存了大量的官绅存款。以钱庄为主业的瑞生祥手握巨额资金,在“祥”字商号的发展壮大中发挥了重要作用,特别是为瑞蚨祥的腾飞注入了源动力。
在孟洛川的经营下,“祥”字商号遍布京、沪、津、济、青、烟等大中城市。到1939年孟洛川辞世,旗下商号近30处,员工1000余人,房产3000余间,章丘田产2300余亩,沾化、利津、泰安、莱芜置有大量庄田。当时的报纸对孟洛川冠以“金融巨头”的称谓,“南有胡雪岩,北有孟洛川”由此而来。
芙蓉街经历了繁华富庶,也目睹了败落凋零。晋商是从事金融业的好把式,芙蓉街自然也少不了富甲天下的山西人。山西票号谦吉升创建于清同治初年,总号设在平遥城内,在北京、天津、上海、济南、汉口、西安等地设有分号,济南分号就设在芙蓉巷。谦吉升票号资本殷实、财力雄厚,承揽了诸多的官家业务,也就是现在银行人口中的机构业务。据记载,光绪三年,两广地区四万一千二百三十两白银的京饷就是交由谦吉升等五家票号汇兑至京。1875年,江西奉拨的两万五千两海防经费,由谦吉升负责汇付,付给了北洋海防大臣直隶督臣李鸿章天津行馆账下。做过山东巡抚的任道熔,就曾将万两白银存在谦吉升票号,按年生息。好景不长,光绪十年,国内发生了第一次金融风潮,市面银根紧缩,辉煌一时的谦吉升票号周转不灵、应声倒下,芙蓉巷内的济南分号无奈歇业倒闭。不过二十年光阴,谦吉升就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
如今的“三朵芙蓉”,已经退去了金融属性,完成了向风景名胜的华丽转身,只留下斑驳的青石诉说往日的故事。每到节假日,芙蓉街人潮涌动、流光溢彩,慕名而来的游人在老字号的招幌中、在青石板的罅隙间寻找着曾经的风华。这一幕似曾上演,却更为笃定和从容,正如晚清诗人郑鸿所描绘的图景:芙蓉街接芙蓉巷,人面芙蓉万朵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