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避暑胜地”,现代人最先想到的大概是河北承德。然而在古人心中,“避暑胜地”的首选却在临潼骊山。骊山和避暑的联系源自唐华清宫,由于这座离宫太过著名,后世画家常凭想象创作“骊山避暑图”,借以表达自己对清凉之境的渴求和对大唐盛世的向往。
五代及宋·郭忠恕
《明皇避暑宫图》
骊山华清宫始建于唐初,鼎盛于唐玄宗执政以后。史载,从开元二年到天宝十四年的40年间,唐玄宗先后出游华清宫达36次,有时一年两去,其微行间出无法计算。唐玄宗游幸华清宫规模甚大,正如唐诗中描述的那样:“千乘万旗被原野,云霞草木相辉光”“八十一车千万骑,朝有宴饫暮有赐”。
时至五代及宋初,华清宫早已年久失修、破败不堪。时人极其感怀盛唐,于是“刊故宫(华清宫)图于石”,并开始创作“骊山避暑图”,这些作品在北宋《宣和画谱》中广有录集。现如今,年代较早的“骊山避暑图”多已流散,存世作品中以五代及宋时画家郭忠恕所作《明皇避暑宫图》最为著名。
《明皇避暑宫图》绢本墨笔,纵161.5厘米,横105.6厘米,绘骊山华清宫宏伟壮丽宫室建筑。据元代学者王恽的说法,此画是根据杜甫“帘下宫人出,楼前御柳长”诗意创作的。《明皇避暑宫图》于近代被日本收藏家原田悟郎买下,后入藏日本大阪市立美术馆。1994年,时值上海与日本大阪缔结友好城市20周年,上海博物馆特邀大阪市立美术馆联袂合展,从而促成《明皇避暑宫图》来华展览,此事轰动一时。
《明皇避暑宫图》气势非凡,图中华清宫依山临水而建,依山势层层覆压而上,阁榭台殿林立,高门回廊穿插无际,殿庭深处,门廊洞开,屏风帐幔围护,只见侍卫、执事人员来往不断。画面前景部分为门廊建筑和建筑于水上的台榭,门卫四人对坐,正悠闲地交谈。水上台榭中六人各自手捧器物、卷轴、包裹,似乎在等待主人召唤。从门廊台阶而上,进入围廊保护的前殿,除一些侍卫人员偶有出入外,寂静无人。整个殿庭沉寂在习习清风中,芭蕉在浓荫中漫自舒卷。围廊连接的临水台殿上,两人在安静地下棋,一人俯案围观,两三人在围廊中忙于搬运什物。随前殿继续向前,则进入华清宫主殿所在地,此为整个殿庭的最高处,殿前诸多人员正在准备仪仗。主殿第一层、第二层显然无人起居,非常安静,仅有两人在殿门外围廊中静静躬立。围廊外的西殿中有人正拾阶而上,在楼梯上露出半身,桌案上屏风、器物等都已准备齐全,再往左面临崖岸的小殿庭中,各种器物也已摆设妥当。华清宫正殿第三层显然为起居之所,所有的人员都在紧张地忙碌,或打开帐幔、递送洗漱用品,或整理衣物用具、捧送茶水以进。
《明皇避暑宫图》中殿宇楼阁的绘制结构复杂、细密精工、造型准确,从中可以领略郭忠恕在界画上的杰出成就,亦不难看出画家对于李隆基政治得失的反思和对历史的追忆与缅怀。
清·“二袁”
《骊山避暑图》
宋亡后,以亭台楼阁为主要内容的界画迅速衰落,地位日渐式微,到了明代更为画界文人所不齿。据《明画录》记载:“有明以来,以此(界画)擅长者益少。近人喜尚元笔,目界画都鄙为匠气,此派日就澌灭者。”
然而到了清代,界画创作一度重兴,不少江南画家又萌生了创作“骊山避暑图”的构想。生活在清康熙至乾隆年间的界画大师袁江曾创作了一幅著名的《骊山避暑图》,该作绢本设色,纵约224厘米,横约134厘米,现收藏于首都博物馆。画右上有作者楷书题“骊山避暑图,壬年壮月以南宋人笔意拟之。邗上袁江”,并钤两枚作者印章。
与郭忠恕的《明皇避暑宫图》相比,袁江的《骊山避暑图》可谓天马行空,画中几乎看不出骊山的实景。画家以唐明皇在骊山避暑游乐为题材,凭借想象构建出一幅唐代纳凉胜景。图中山势巍峨、峰峦起伏,营造出一片清凉。云烟缭绕,雾霭缥缈,让藏匿殿宇楼阁的山显得更加峻险,特别是画轴左上高耸的山,形如枯树虬枝。笔触较小重勾勒的笔法,让怪石突兀,疏朗有致。画中树不多,却恰到好处地点缀其间,让山显得更加苍翠。山下湖水一片,一船在行、多船靠岸,阔大的水面烟云弥漫,直衔远山,在留白中让水意直透画面。山水清幽,处在群山环抱中的重檐层扉、宫殿楼阁更显华美、壮丽、肃穆。
画中前殿牌匾上的“九成宫”清晰可鉴。此“九成宫”并非唐华清宫,而是始建于隋代、遗址位于今宝鸡麟游县境内的一座离宫。画家为何以“九成宫”入画,难不成是张冠李戴?事实上,九成宫于唐太宗时期扩建,是唐代著名的避暑夏宫;后世故意将九成宫与骊山混淆,是为了强化“避暑纳凉”的主题,如清人陈文述诗曰:“唐室方炽昌,骊山九成出”。袁江作为画家更深谙此理,其笔下的九成宫主殿筑于高台之上,傍依高山,呈重檐歇山顶式,其复杂的十字顶上高峻四方攒尖甚为奇特。此外,宫内尺度宏大的庑殿顶形态稳定、翼角舒展,尽现古代宫殿严整开朗的宏伟气魄。主殿后,山势峭拔,一座亭桥和小宫殿若隐若现。宫苑内众人往来其中,周围草木扶疏,花影阑干,一片人间胜景。
与袁江同时期的画家袁耀也是著名的界画高手,二人合称“二袁”。袁江与袁耀的关系不甚明了,有父子、叔侄、兄弟三说。袁耀曾受晋商之邀,绘制多幅以“骊山避暑”为内容的图屏,其中《骊山避暑图屏》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骊山避夏十二景》藏于南京博物院,《骊山避暑十二景图》藏于日本。
北京故宫博物院的这幅《骊山避暑图屏》绢本设色,纵约237厘米,每幅横31.7厘米或57.4厘米。本幅题:“辛卯二月中浣邗上袁耀拟意”,钤“袁耀之印”“昭道氏”二印。画中袁耀充分发挥想象,绘成此幅巍峨壮观而又风光旖旎的画面。图中的楼阁建筑隐没于群山之间,相互辉映,山石的雄浑与建筑的精巧彼此衬托,形成整体富丽堂皇而局部精细严谨的画面风格。
“骊山避暑”的盛景虽早已消失,但宋代及清代画家依然凭借文献及想象将其再现于世。然而随着袁江、袁耀的去世,界画再一次陷入沉寂,“骊山避暑图”从此鲜有人绘制。 (秦延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