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春明
月光对于山寨来说,或者对于我来说,那是一束最安静,最具穿透力的光。因而,那些打着灯笼满山跑的萤火虫和山下那片水面上不断眨着眼睛的波光,每每带给我无限的遐想。
晚上,红石寨的灯火睡了,睡的让人在一个偌大地通向幽深的床上入梦……梦里,时常有一股无名的震撼力,让那些悠远的记忆,在我的眼前一层层地打开。这个时候,有许多影影绰绰的奇怪的符号,在我的周边盘旋飞舞……它们无声无息,由远而近,密密麻麻……它们让人感觉到一种勾魂摄魄的力量。
早上醒来,阳光明朗。我在红石寨的山门前,遇见了这个寨子的主人。多年以前,我就认识他,他还是那个摸样。他那高高的个子,微长的头发,黑色的墨镜,还有那一身深灰色的风衣……很远,就可以让人一眼认得出他来。
这里已经开始变冷,一场霜冻过后,山野一片萧杀……然而,自红石寨的寨门至红石寨的街巷和山岗上,那些时而成片,时而错落的各色菊花,却带给人们一种峻美热烈的气象。而山上山下,那些能够让我见到的每一丛菊花,都充满了灵性,它们时而抱团,时而跳跃,时而于淡雅孤峭间,变成各式各样的形状……
和别处不同,自下而上,通向寨门的长长的台阶上,有几十棵形状各异的马尾松,它们交错而立、不受约束的深深扎根于台阶下的石缝中……寨子的主人告诉我,这些马尾松,是前些年,他让人从山上移栽过来的。他说,山寨的台阶太高、太长、太露,需要放下一点姿态。这些长在台阶上的马尾松,不仅在夏天可以遮阳,而且还能够把人与自然间的距离拉近。
许多时候,人与自然是被隔开了的,以至于好多时候,我们在忙忙碌碌中打发时光,甚或是在恍惚和麻木中度过。当然,对我而言,我从未刻意追求过所谓的清醒。但是,身处自然之中的那种朦胧的切近感,确实让人喜欢。站在山寨之下的我,开始仰头观望山门。那座掩映在错落自在的松树间的山门,若隐若现,恍恍惚惚……那感觉,的确含蓄而亲切……
红石寨的建筑各具特色。漫步在山寨的台阶和旷野之上,你会发现,这里的古式建筑和一个个木屋、草房,竟然没有一个是雷同的。它让我不由自主的再一次打量着眼前的这位主人。这位衣着举止几十年来几乎一成不变的人,其实是一直处在不断的变化之中的……他讨厌那种没完没了的重复和模仿,他需要在不断的变化中,把隐含在生活秩序中的信念展现出来。那是一种真实的、人性的、大气的、唯美的艺术情调……正是他的这些非同凡响之处,让你在莽莽苍苍,浑然一体的红石寨和那个暗含霸气和傲骨的身影中,窥见了一个人的生命中那种特有的永恒不变的符号。
寨子的主人显然已经领悟到人的生命的本意了。他站在山岗的一个高处自言自语地说:我知道这些以后都不是我的。就像韩信帮助刘邦打下的江山,既不是他的,最后也不是刘邦的……
这时,天边飘来几块云彩,云彩时不时的穿过阳光,在我们的周围生成许多不规则的缓缓移动着的斑驳的方块。这时,寨子的主人站在一片不断飘浮着云影的裸露在大地之上的红红的岩石上……他凝视着远处缓缓转动的摩天轮……他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睛里分明透着一束光,那光悠远而深沉……那光正在给这个山寨注入新的定义。
他和我一起走进红石寨的深处。沿着红色石头铺成的台阶转弯向北,不远处有一座古朴的建筑。那是韩信庙。进入庙内,极尽纵横交错的架构,让人感叹不已。站在高处,再看庙的四周时,鳞次节比的汉式建筑,在遥相呼应中与整个山寨浑然一体了……
韩信是我心中一直放不下的一个人。他是中国军事思想“谋战”派的代表人物。他被萧何誉为“国士无双”。被刘邦评价为“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他被后人奉为“兵仙”“战神”。但他的命运,又是一个历史的痛点。
韩信攻下齐国后,曾被封为齐王,为刘邦夺取江山立下奇功。红石寨这个地方,当时就是齐国的领地。公元前二百零二年,刘邦称帝,为了巩固新兴的西汉政权,便开始了逐一剪灭异姓王的斗争,韩信因而逐渐被排挤在核心权力之外。公元前一百九十七年,阳夏候举兵谋反时,刘邦以“韩信手下人告发韩信同谋”为由,将韩信诱杀于宫内。
韩信,大概是最受中国人敬重和同情的古人之一了。因而,有关他的死,民间有许多版本。我与寨子的主人行走到红石寨北面的悬崖下时,见湖对面的山腰间有一块长方形的巨石。他用手指着那块巨石说:那叫“棺材石”,那石头有故事。
据传:刘邦诱杀韩信前,曾召见丞相萧何,一起密商如何杀死韩信。萧何鉴于韩信为刘邦称帝做出的贡献,建议刘邦赐韩信“月内自行了断。”刘邦采纳了萧何的建议。韩信由于怀念曾经为王的齐国,向刘邦提出:只要踏进齐国土地,便可以死谢恩。刘邦同意了他的请求。
一天早上,在监官和差人的押送下,韩信由京都踏上了前往齐国的道路。临近齐国时,他选择了齐国东南边陲的东安县作为他的安息地。一天下午,历尽艰辛,翻过蒙山的这队人马,在经过一番休息后,沿着一条狭窄的山峪向沂水进发。当他们将要走出山峪时,突然下起暴雨。这时,恰巧路边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一巨大的石棚,他们随即赶到石棚下避雨。突然,一声霹雳,石棚轰然坍塌,韩信和监官、差人一起被压在这块巨石下。
这块巨石,被后人称作“棺材石”,古往今来,因为这块石头衍生出许多故事。上世纪九十年代,我在这个地方工作时就听说过。有关韩信的故事是其中之一,但我更愿意去听这个故事。
历经几千年的风化和人为的开采,这座山已经越来越矮,但这块石头仍在。它坚硬而巨大,无人能够撼动!而且也从未有人碰过它。
望着这块巨石,寨子的主人沉思良久……他与韩信同姓,韩信,这位被称为“战神”的先祖,那是他的骄傲,他的血管里流着他的血……
红石寨,红石寨对面的这块巨石,离我们很近又很远。每当走近他时,它坚硬的外表,总给我留下一种轰然断裂时的永存于灵魂深处的某种神秘和圣洁之感!因而,它始终与世俗保持了一些距离,也保留了一份心灵的宁静……同时,也因而衍生出了许多看似天方夜谭的故事。
听着这些故事,我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许多存在并不需要理由。”日出日落,风风雨雨,生生死死,悲悲喜喜,一切都没有理由……因为一切都已经发生,或者正在发生。它就像大自然那样“正因为与人类没有必然的理由可以存在,它才存在了。”
今天,在红石寨,在透着一股股鸿蒙之气的山野中,我看到了一种格局,一种由竹泉村、红石寨和桃花洞串联在一起的,与天地自然共存的那种璞之本然的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