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急行,沿路虽然桃红柳绿、莺飞燕舞,但匡胤无心细看,往河东晋阳方向而去。
乌骓脚程甚快,只半日工夫,就到了襄阳府。
襄阳位处秦岭大巴山余脉,坐扼汉水上流,贯通南北、承启东西,古有“七省通衢”的美誉,更是历代兵家之要,素有“铁打襄阳”之称,春秋时便为邓、卢、鄀、罗、鄢、谷、厉、随、唐等诸侯国的重镇,而白起水灌鄢城之战、关羽水淹七军之战、朱序抗拒苻丕之战均发生于此。
匡胤入了城关,登上城头,感慨了一番。
因为城内收留了大量从中原涌来避难的难民,人口繁多,沿街多为流浪汉、乞儿,让人饱有离乱之感。
赵匡胤下了马,游目四顾,寻了一个秦楼楚阁,要了个烧鹅,两壶酒充饥。
喝酒吃饭间,有钟磬之声萦绕不绝于耳,唤来小二相询,原是从岘山的帝喾庙传来的。
帝喾,即“三皇五帝”中的高辛氏帝喾,乃是黄帝的曾孙,承炎黄,后迄尧舜,奠定华夏之基根,是华夏民族的共同人文始祖,被商族人及其后代称为第一位先公。
可是,帝喾乃是商丘人,被封于高辛(今商丘市睢阳区高辛镇〕,建都于亳(今河南商丘),死后亦葬于故地辛(今商丘市睢阳区高辛镇),怎么这襄阳也建有帝喾庙呢?
匡胤好生奇怪,小二也支吾着,说不清楚,只说这庙求签问卜极是灵验。他对匡胤说道: “客官,南来北往的客商都喜欢到庙了求上一签呢,您不去试试?”
也罢,两壶酒下肚,匡胤有些醺醺然,提着棍,牵了马,按小二的指点,径往帝喾庙去也。
由于早上赶路仓促,到了襄阳才吃饭,那两壶酒喝得快,酒上额头,脚有些飘。
摇摇摆摆走了几百来步,路边有一个铁匠铺,地上满是煤屑碎铁,墙上挂着几张犁头,几把镰刀。有一个小伙计在吱吱呀呀地拉着风箱,炉火烧得正旺,火舌乱吐,间或有一两尺高,焰苗发青,师傅是个约莫五十来岁年纪的老汉,须发灰白,想是长年弯腰打铁,背脊已经驼了,双眼被烟火熏得又红又细,眼眶旁都是眼屎,在这春三月里脱了一个袖子,露出半边被火烤得通红的胸膛,左手用铁钳钳着一条烧红的铁条放在大铁砧上,右手抡着一个大铁锤,反复锤打着一块镔铁。
匡胤若有所思,想起董宗本的话——“这样一条大棍,如是征战沙场,两军对打,乃是至刚至猛的上乘兵器,只是平日携带,多有不便呢”,看了看手中的大棍,心想,似这般提到棒子确是不便,但如若改用短棒,又发挥不出铁棒的威力,能不能……匡胤有些迷茫。
那老汉发觉匡胤站在铺门前,便停下了敲打,用散在肋下的半幅衣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问道:“客官要打造什么?”
匡胤听他一问,脑中灵光一闪,有了!便扬了扬手中的铁棍,说:“烦您老按这棒子的长短帮我再打造一条,但分作三段,拇指粗细,段间以铁链子相连,可否?”
老汉听了,说道:“三根短棒以铁链相连,可不是连环棒?”
连环棒?匡胤一听,来了兴趣,问:“这种奇特的兵器,可有人打造过?”
老汉笑道:“那倒未有,但打造成这样,使用起来恐怕不方便罢。”
匡胤兴趣更浓,道:“你且不要管,先打造,我自有主张。”
老汉点点头,道:“客官等着急用吗?”
匡胤打了个饱嗝,道:“正是,赶着去河东投军。”
老汉来了劲,叫道:“去河东投军,是驱赶胡虏去了,老汉知道了!”
匡胤呵呵笑道:“正是。”从怀里摸出了几十贯钱,要付了定金,那老汉道:“客官,这是杀胡虏的,老汉不收钱,他日上阵,多杀几个虏狗,就算是酬金了。”
匡胤愣了愣,细味他的话音,似是河北人,顿时省悟过来,道:“老伯,敢情不是本地人?”
老汉手脚不停,一锤一锤地锤打着铁砧上的镔铁,大声说道:“河北深州人!”
匡胤动情地说:“小可也是河北人,祖籍在涿郡清苑县,我们是老乡呢。”
老汉看了匡胤一眼,眼眶中涌出了两点浊泪,说道:“这些年,河北都让虏狗给荼毒了。”
两人慨叹了一会,匡胤坚持付了定金,约定明日来取,仍旧牵了马,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帝喾庙走。
襄阳的帝喾庙修建于东汉,在魏晋年间又经多次修复,殿宇雄伟壮观,宇内松柏苍郁,碑碣林立。
最奇的是庙堂内中央有一口古井,将殿宇上横梁绘的彩龙映入,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匡胤往那井里张望,但见惠风吹来,井中水动,彩龙张牙舞爪,仿似要从井中一飞冲天。
看了一会,暗想,自古善男信女,都来求拜,我虽不信此道,但那日被苗训神神道道这么一说,却似有其事,且求上一卜,看运途如何?
于是到知客房里寄存了行李、马匹,买了香烛,迈着醉步,往正殿而来。
殿内的帝喾塑像庄严,匡胤呆看了会儿,点燃了香烛,恭恭敬敬奉到香炉上,退后两步,叩下头去。
叩罢站来,取来香案上的杯筊,醉醺醺地祝祷说:“天灵灵,地灵灵,如肯佑我赵匡胤以后当上朝廷防御使、刺史一类的大官,请赐圣筊!!”然后将杯筊抛出。
这筊乃是竹木所制,形如蚌壳,一副两片,抛出落地,若二片皆仰或二片皆俯,则所求不遂;若是一仰一俯,则称“圣筊”,所求则遂。
匡胤这一抛出,乃是二片皆仰,虽有些失望,但转念想:“莫不成我将来职位不止于此?是要当上节度使、枢密使、宰相一类的大官?来,试试看!”
又祝祷说:“天灵灵,地灵灵,如肯佑我赵匡胤以后当上节度使、枢密使、宰相一类的大官,请赐圣筊!!!”又一次将竹筊抛出。
竹筊显示的结果依然是:二片皆仰。
苗训当日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赵兄乃是王侯之相,封疆无界,要开边拓土,建万世功业呢”,现在既非朝廷节度使、枢密使、宰相之类一等一的职位,莫非,莫非……匡胤的一颗心怦怦直跳,莫非我赵某真是有王侯之命吗?乃屏住气,再拿起竹筊,祝祷说:“天灵灵,地灵灵,如肯佑我赵匡胤以后荣居王侯,请赐圣筊!!!”颤抖着手,第三次将竹筊抛出。
竹筊落地,匡胤双目紧闭,不敢去看。
良久,才微微睁目,一看,不但一俯一仰,俯者更合在仰者之上,乃是世间罕见的上上圣筊!匡胤不由狂喜,头晕目眩,跪倒在圣像前,砰砰砰砰地叩了九个响头,内心叫道:“承帝喾佑我,他日有了功名,定当建造宝殿,再塑金身。”
匡胤自帝喾庙出来,投了客栈,酒意上涌,很快睡去。
次日醒来,到铁匠铺取了三节连环棒,拎在手中惦了惦,重不足十斤,小巧轻便,凌空轻轻抽了两下,发出锐利刺耳的啸声,颇有几分威势。
匡胤唱了个诺,道声谢,付足了酬金,将之围在腰上,两端插入腰带里,心想,该给它起个名字,嗯,就叫做“盘龙三节铁鞭”吧。
翻身上了马,望西北而行。
一路上,心里都在琢磨“盘龙三节铁鞭”的使法,想到妙处,就下马比划一下,默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