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庄是有地标的。正如我们每个人都是有一个固定的原乡。
流庄的地标有寺庙,有河堤,有水桥,而我认为的地标是烟囱。流庄西北,靠近沙河的南岸,有一个叫沙咀的地方。咀或嘴,在乡村地名中常用作突出或有一定高度的地形。沙咀,大意就是河道绕过去的地方,突出河道,或是土质硬或是其他因素,沙河斗不过它的地理,形成一个湾绕。沙咀地界,有一个建设于1976年或1977年的砖窑,砖窑有高大的烟囱,青砖垒砌,三十五十米高估计是有的。烟囱上有一层层的简易铁扶手,大概是攀爬向上维修或其他的工具。
示意图
砖窑的烟囱是我童年少年的记忆。我去胡城集上育红班的时候(1987),放学经常和小伙伴们在窑上玩耍。我还曾在更早的文章中提到,我的父亲曾在砖窑上当过拖拉机手,曾经我依稀记得,我坐在履带式老拖拉机的驾驶舱里,有一些蛮子阿姨拿着一分钱的塑料粮票逗我玩。这是我能回忆起来流庄最早的记忆之一了,我约摸着大概是1985年的样子,以至于大写的“壹”字,在我脑海里没有上学学字就有记忆。蛮子是老家对一些湖南湖北、四川、广东广西等人的泛称,主要是语言交流不通畅带来的称呼。上一代,倒是有一些四川女人的定居,或是逃荒,或是某种历史感的婚姻。
烟囱上有八个大字,应该是“独立自主,自力更生”。到底是“独立自主”还是“艰苦奋斗”,我一直在回忆中纠结。我翻出来我曾经拍的照片,受限像素条件和拍摄镜头,烟囱上的字也是模糊,综合宏观字迹,“独立自主”应该是对的。这个毛语录时代标语,让我以为窑厂是建设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在2019年才从父亲那里得知是758洪水后的建设,2021年也得到一些舞阳县地名材料,有介绍韩寨北砖窑(号称18轮砖窑)是时任县委书记、县长等人驻韩寨村主抓的工程。1975年8月的洪水过后,村庄都是平地新建,需要大量的砖瓦材料。选址这里建设窑厂,肯定有交通、地理、取土、用水等方面的考虑。
2019年2月(春节假期)看望刘庄的王姓老村长,时73岁;他们代表上一代
每次回到流庄,我都很珍惜和老人们的谈话。总想着或许这就是我作为文化人能记录下来上辈人珍贵记忆的所在,能在文章或其他形式中体现,成为另样乡村志去传承。我的大伯(1944年生)谈到,砖窑厂当时不好建,那么高的烟囱都是技术问题。好像是闫湾村一个闫姓老人,曾经在长春什么厂矿当过技术员,有一定图纸经验,县里也重视,才有了庞大的窑厂和高高的烟囱。这些叫王丙寅、毛兴中(读音)的曾经驻村县领导、闫姓的老技术员,名讳和事迹没有太多材料,他们和更多的这块土地的先人一样,逐渐消失在历史中,今天的我们也像他们一样,总会消失在沙土之中。我们都是流庄的流,时间的流,沙河的流。
烟囱冒烟代表着生产,小学和初中时候,偶尔也有印象断断续续的冒烟过。黏土砖是一个历史阶段,生产技术的变化,注定了地标烟囱的短暂命运。烟囱脚下,沙河南岸的村田荒地,给流庄和周边的村镇带去了多少发展动力、幸福元素。或许,老家那些凋零颓败的老屋都曾经是砖窑的产物。综合历代县志和寺庙历史,可以得出洪洞移民之前,流庄就已经存在,那些历代的先人,都在脚下化为泥土。或被这烟囱从新唤醒,成为泥水塑型的土坯,成为黏土砖为千百年后的后人遮风挡雨。大地精气神的循环,有这“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砖窑烟囱见证,砖窑见证过流庄的庄,我们见证砖窑烟囱的流。
2002年,应该是五一时节的回乡,我用学生用的简易胶片相机拍过老家的一些场景,拍过麦穗上的砖窑烟囱。当时也没想到这竟成为一张珍贵的记录照片。窑厂和烟囱,这个见证村子建设历史的庞然大物,大概在2012年前后被拆毁,沙河岸边少了一道风景。那些赶着马车来拉砖的农民、推着架子车送土坯的工人、用粮票逗小孩的蛮子阿姨,以及童年奔跑的身影,随着地上建筑的消失,都成为梦中的幻影。很多老照片不忍翻看,老照片的胶片底片有的还在,一直没有去翻找,或许哪天找到,尝试冲洗出来,能找到当年的流庄的一角,当年的少年一角,流过的终将存不住,我们和流庄一起,也只是沧海一粟长天一瞬的地标。所有的地标,都是流动的故事。
写于2021.9.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