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是黄河流过的一座大城,素有“一城山色半城湖”的美誉,名曰泉城,史称齐州。刘鹗的《老残游记》里,“家家泉水,户户垂杨”,是对其历史景观十分贴切的扫描。趵突泉、大明湖、千佛山、五龙潭是其古来名胜。济南的市花、市树、市鸟分别是荷花、柳树和白鹭,荷塘柳影处处有,有着一双长长秀腿的白鹭,就在黄河边的湿地里神气地扫视着远方。
济南是黄河流域地区生产总值过万亿元的城市。第一产业有“中国精品菜篮”的名声,第二产业以装备制造扬名,第三产业则源远流长,那称雄过京城市场的大批鲁地商人,是近百年北京商业服务业的扛鼎者,就连北京的主要菜系也是鲁菜。在物流交通上,济南地处南北东西要冲。这里还有一个不小的济南港,在黄河下游的内河航运业里,济南港也是一个标杆。
济南也是龙山文化的发祥地。历城区有隋代大佛,历山就是千佛山,那里是宋代词人辛弃疾的故里。“泺”,似乎是趵突泉和大明湖由来已久的专用名,也是济南最早的邑名,“泺”在甲骨文字时代里就有,源头就在趵突泉,大明湖是泺水的蓄水湖。泺水最终流入古济水,泺邑在汉代被叫作济南,虽然也曾以齐州名世,但济南是一个从来不变的老称呼。1855年铜瓦厢黄河破堤改道,济水与黄河合流,济南还叫济南。从古至今,“东夷文化”沿济水西去,“河洛文化”沿黄河东来,济南就是交融点。
济南的趵突泉、大明湖和曾经的“家家泉水”,一开始与黄河水系并无特别关联,泺水是趵突泉的源头,也是济南城的“脐眼”。“泉城”胜景,既是由这里的地质特殊造成的,也是围绕泺水和趵突泉形成的。济南主城名泉七十二,周边的泉也不少。李清照故里在章丘明水镇,那里也有不同凡响的一眼百脉泉。多年前去章丘,看到滔滔不绝的百脉泉水,从原县政府东墙下哗哗流过,很是清澈很是湍急,旋即汇入了漱玉泉,向着李清照纪念亭流去。趵突泉与百脉泉分属两地。如果它们在更早时候就能够东西相望珠联璧合,那真会是无与争锋的天下第一双泉,用不着哪位文坛泰斗去为之争冠。但我也知道,济南城中素来百泉争涌,除了趵突泉,还有黑虎泉、五龙潭泉、珍珠泉、玉河泉、袈裟泉和平阴的洪范池泉等十多个大的泉群。坐上环城游船,细数汇入大明湖的泉流,何止上百个,但人们似乎更关注趵突泉,以至于它的水大水小,天上下的雨多还是雨少,也会成为很多人一时的新闻话题。
济南给我的深刻印象,不仅是城市里的泉景湖景美,周边去走走,每个绿山头似乎都能演绎《左传》里的历史故事。这里是曹刿论战的山头,那里是灵岩寺和墨子的家乡,老济钢的后花园,居然是俞伯牙高山流水琴声响起的地方。但令我更好奇更神往的是,“诗仙”李白登过的华不注山。
华不注山的名称很奇特,它的别称是华山和金舆山。金舆山好解释,远望像高高的皇家轿子,但华山是西岳,这济南的南边,有了东岳泰山还嫌不够,居然还要来一座属于自个儿的华山。但此华山非彼华山,华乃是花的异字,但“不注”又作何解呢?说是来自《小雅·常(唐)棣》的“常(唐)棣之华(花),鄂不韡韡”。于是解者说,如果你按照古方言去试读,发音不是“华不注”,而是“花附住”,一切也就通顺起来。
这是一座野花开遍的山,山高不足二百米,但兀立在平地上,很有些鲁南地区崮的架势,但山顶又是浑圆和绿色的。至少在唐、宋、元时代,这座山与隔河相望的另一座鹊山之间,有一个很大的“鹊山湖”。北魏时代的郦道元在其《水经注》里说,华不注山,“单椒秀泽,不连丘陵以自高;虎牙桀立,孤峰特拔以刺天。青崖翠发,望同点黛”。也就是说,它很像一只搁在浅水盆里的绿青椒,翠得可爱。
天宝三年,李白归鲁,从任城起身,首游之地就是华不注山。他在《古风五十九首》第二十首里这样吟道,“昔我游齐都,登华不注峰。兹山何竣秀,绿翠如芙蓉”。为何他要把华不注山和鹊山湖比作芙蓉,而非郦道元的“单椒秀泽”,因为他游过华不注山也同游了鹊山湖,而那“鹊山湖”也叫作“莲子湖”。华不注山紫烟缭绕,鹊山湖云蒸霞蔚,所谓“齐烟九点”和“鹊华烟雨”,即由此来。
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巩,也有《华不注山》诗,“虎牙千仞立巉巉,峻拔遥临济水南”,但真正对华不注山有传神描述的,还是元初大画家赵孟頫的那幅青绿山水《鹊华秋色图》。《鹊华秋色图》构图独特,写尽鹊山湖神韵和华不注山苍穹独立的一种既秀且霸的气度。这幅传世之作是他卸任后回到湖州故乡的忆作,是赠给词人老友周密的。
赵孟頫在济南任过济南路总管府事,1295年卸任后回到湖州,在故里莲庄邀集文友画友聚会,席间说到济南风光,首推华不注山。周密字公谨,号草窗,也自号四水潜夫、华不注山人,生于浙江富阳,但祖籍济南,其时也在湖州隐居。他也是一位画家,善松竹兰,还是个笔记文史家,其在至元二十八年勘刻的《齐东野语》,有不少济南之事。周密对故乡一往情深,也就恳请赵孟頫作此图以相赠。此图有明代大画家董其昌的五则题跋,也有乾隆题跋九则,并盖有御印。赵孟頫在题跋上写有应周密之请的创作原委,也很情真意切,“公谨父,齐人也。余通守齐州,罢官归来,为公谨说齐之山川,独华不注最知名”。赵孟頫还有《咏趵突泉》一诗,“泺水发源天下无,平地涌出白玉壶……云雾润蒸华不注,波涛声震大明湖”,其诗颈联被后人取为楹联,至今挂在趵突泉出口的堂柱上。华不注山,杜甫、宋词人苏轼和元好问都来过,清代的蒲松龄更是常客。华不注山和鹊山湖名震齐鲁,但它们究竟在哪里呢?
说起来也大跌眼镜,原来它就躲在济南历城区华山街道的犄角里。因为时间太久远,华不注山被陆续建成的民居遮掩了,鹊山湖水涸,彰没不闻,济南古来最大也最吸引人的景观何日再现,成人们一想起便扼腕的事情。但人们终于等到华不注山和鹊山湖要再露芳容的一天。随着济南的城市发展和旧城改造,历城区要建设一座华山新城,他们一面规划旧城改造,改善棚户居民的生活条件,一面要再现《鹊华秋色图》独一无二的山景和湖景,扮靓济南和历城,这无疑是一桩很得人心的事情。
我的一个残疾人青年朋友在历城工作,他的住处,就在连他自己也很少看到的华不注山对面。见面说起这事,他很有些动情。他说,早就该动作了,别说是改善居住条件,华不注山和鹊山湖是咱的城市文化大品牌,怎么能一直明珠暗投呢。再说,济南的城市发展空间太狭窄,为什么不从“大明湖时代”大步跨入“黄河时代”里去。他的话让我也思索了良久。对呀,济南的大明湖固然秀丽,趵突泉固然牵动人心,而新建不久的中心广场也增添了城市魅力,但外来者多次来,毕竟多少也会产生一些“审美疲劳”。再说,历山与趵突泉、大明湖同在一条古水脉上,在鹊华秋色再现中打通这条水脉,济南的魅力也就更大了。看来,如何扩展济南既有城市格局,如何让城市现代化与传统文化相互融合,确乎是一个大的城市发展建设的重要课题。但对这位朋友关于从“大明湖时代”大步跨入“黄河时代”里去的宏论,我还一时未解其中味,一直到知道穿黄地铁工程的时候,才有些恍然大悟。
过去,济南黄河两岸有数不过来的桥,只听说桥在河上过,未听得车顶着黄河行。这至少意味着,黄河上要诞生一座两岸同城的现代大城,济南也会从“大明湖时代”穿越到“黄河时代”。这对正在推进城乡经济一体化建设的济南来讲,又是怎样的一次飞跃。从“大明湖时代”穿越到“黄河时代”的话,带有一点炫的意味,但它又是对现代城市发展空间的现实追求。
但人们也不会忘记,1912年建成的泺口黄河大铁桥,已经被列入中国工业文化经典,有着另一种文化风情和历史记忆。泺口黄河大铁桥是济南近代发展的第一座里程碑,始建于1908年,1912年建成,全长1255米。这座大桥也是由德国公司承建的,但前后5次方案的审定,是由中国铁路工程师詹天佑完成的。在泺口建铁路大桥方案一锤定音中,显现了詹天佑的工程眼光,他是真正学贯中西,具有创造性思维的中国工程师第一人。从设计思路上讲,这座大桥的设计也不让于八达岭的“人”形铁路设计思路,全桥有12孔,每孔间距10米多。桁梁与水面距离10米,留有通航的足够空间。在他的心目中,黄河上不仅可以架设坚固桥梁,也可以通航走大船。
如今,新的斜拉彩虹大桥也纷纷出现在济南的黄河上,济黄大桥1978年开建,1982年竣工。目前在建的或者已经建成的,有齐鲁大桥和凤凰大桥等。它们都是黄河泺口大铁桥未来的接力者。
济南空间的扩展,也体现在黄河湿地绿化带的建设中,济南的“七十二泉”,只是她少女时代颈项上的一串项链,她还要裁制一条沿黄百里绿色长裙。
在黄河南岸看黄河,公园和湿地比较显眼,回首正在一点一点露出面容的华不注山和鹊山湖,不用多费想象力,那泺口黄河大铁桥下的森林公园所在河谷上面,就是与华不注山相呼应的鹊山。泺水注入黄河,黄河将还给它一个新的更美的鹊山湖,诗豪和画家们再来,又会引发几多诗情画意呢。
看济南黄河和黄河湿地,最好的地方在齐河。与济南隔河相望的齐河县,是黄河流向济南和东营弧形流的重要转接点。这里正在建设的国家黄河水乡湿地公园,近期已有千公顷的面积,为了更好地保护和提升黄河沿岸湿地功能,长达100多公里的河道和河岸被纳入统一管理和建设。齐河湿地公园已经形成了气候,有以多种水禽为主的野生动物园。济南的市鸟白鹭,正旁若无人地站立在河堤上,兀地收起了美丽修长的腿,亮出一对同样美丽的翅膀,一飞冲天。
到齐河看黄河的人很多,大多来过多次。他们对我说,你最好春天和夏天,各来一次。春天里河开柳芽长,岸上的杏花一片连一片,分不清哪是杏花哪是水,你说是桃花汛,俺说是杏花水,你可以好好看,黄河里流着杏花的花瓣,还伴着亮亮冰凌花,是个什么景象。夏天里,到特意建设的浅水游泳区去,黄河滩上的沙,比海滨上的沙柔和得多,你就横着打滚吧。这是他们的旅游经验之谈,我点点头,记住了。(冯并 来源:经济日报-中国经济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