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寨的冬天

旅游花垣视窗 2021-02-27 17:41

文：汪祖宝

图：邓光明

冬天的石门寨是很有层次的。

山头的树木依然翠绿，郁郁葱葱地将整个村子包裹着，生怕什么风啊霜啊，雨啊雪啊扰乱了村子的平和与宁静，让孩子、让老人、让手脚粗粝的庄稼汉子充分感受到山里日月的悠闲和漫长。孩子们嘻嘻哈哈，一路蹦跳狂奔，在村巷、在沟渠、在空旷的田野追逐嬉闹，花花绿绿的身影在村子里浮沉，他们始终是这个村子最最活跃的天使和精灵，永远不知道愁是什么滋味，苦是什么模样。气温一降再降的日子，那些上了年岁的老人往往会围在火塘，三五一群，四六一堆，把柴火烧旺，就着跳动的火苗拉起了永远不会枯竭的家常：哪家的女子出嫁了，嫁妆整整装了十车，排成长龙，那才叫风光，那才叫十全十美；哪家的小子考上了大学，跳出了农门，成了繁华都市著名高校的学生……这些话题永远不会完结，天天都会花样翻新，让村里的日子充满了希望。

而半山腰上的寨子顺着山势铺展，从高处向低处延伸，延伸出幽幽古意。这些挨挨挤挤的吊脚木楼仿若一世老友搀扶着、紧靠着、斜倚着、谦让着，一列列、一排排错落有致，韵味十足。它们均有些年代了，虽然楼门高大，石基坚固，猪圈牢实，鱼塘亮眼，却依然无法影响它的古朴。这些木屋平房居多，也有两层、三层的高大建筑。它们多为清朝末期建造，有转角楼、三合楼，内设堂屋火塘，楼房四周多建回廊，屋顶皆铺青瓦，炊烟从瓦背上袅袅升腾，构成了一幅绝妙的山村风情画。屋与屋之间用青石板连接，构成阶梯、构成街巷，在寨子里串来串去，藤蔓一般将整个寨子紧紧地连在一起。为发展民宿，村里兴修了村部，整修了操场，建起了六角凉亭。寨里的每栋木屋都进行了装修，每栋木房都有客房、卫生间、洗澡室。周末或假日，城里人下得乡来，在参观村容村貌、品尝农家风味的同时，住上一晚，不失为一种难得的享受。

村头的古井永远都是不会干涸的。清清的泉水从洞穴深处流出，宛如母亲的乳汁喂养着整个村子，让村人变得勤劳善良。古井的泉水独具特色：夏天越是酷热，它越是清凉，走到它的身边一股凉意就会将你包围，让你周身舒爽，忘掉疲累。现在呢,它已经完全失去了夏天的气势，好像在静静地、静静地倾诉着自己的心事，变得成熟而大器了。不过它的表面依然笼罩着一股热气，给你柔情，给你温暖，让你感到回归的亲切，不老的挂念。

寨子的下面则是层层梯田。它们呈阶梯状分布，散落在向阳的山坡上，别小看了这些梯田，它们均有些年代了，是祖辈一锄一锄挖出来的，它大小不一，成几何图案分布，田埂全用石头砌成，可以看出造田者的匠心，让你不得不在感佩先民智慧的同时油然升起一种敬畏。正因为有了这种吃苦耐劳的精神，才保证了村民的自给自足、衣食无忧，才能延续这十里八乡不绝的香火。冬天的日子，这些梯田多半已闲着了。空旷的田野长满了杂草，只有那绵密的稻茬还是发黄的、暗淡的，像产后的母亲安静了，疲倦了。有的稻田则被勤劳的农人利用起来，种上了油菜，让其染上翠绿。又有的搭起了大棚，做上架子摆上菌树，养起了蘑菇。春天的时候还会种上阳肚菌、八月瓜、猕猴桃，凡此种种，成为规模，让产品外销，丰富了城里人的餐桌，也鼓胀了自己的腰包。世事沧桑，谁会想到这么一个封闭的村寨会出现这样的奇迹？

村头的风水树永远都是挺拔的。它高大粗壮，显得伟岸，站成风景。它是村庄的象征，也是村庄的灵魂。在湘西，风水树永远都是村庄的脸面，任何人都不能冒犯它、破坏它。它旗帜一样在村头招展，标杆一般为村民指路，让外出闯荡的村民永远不会迷失了方向，一直永远向前。如果你是一个外乡的游子，当你从远方归来，一脚踏上这片故土，看到村头的风水树，你就仿佛回到了母亲的怀抱，你就仿佛有了亲人一般的归宿。你不再会顾虑什么，惧怕什么；你就有了远行的勇气，你就有了拼搏的动力。没有风水树的村子是贫乏的，单调的，风水树和村子血脉相连，不可分割。

石门寨正值冬天。虽然还未下雪，但空气依然是干冷的，戾气的，可以真切感受到风的霜刀在割着我们的脸，刮着我们的手。耳朵也是冰凉的，却丝毫不会影响村民好客的热情。家家户户都杀年猪了，每家都杀两头，富裕人家会杀上五至六头。这些年猪品种极好，有白猪又有黑猪，二至三百多斤不等。进入村子就会远远听到年猪的叫声，那叫声高低起伏，余韵悠长，回荡在村子的上空，久久也不愿散去。有些农人进入冬至就开始杀年猪了，这会儿块块腊肉挂在炕上，挂在板壁，黄亮亮、肥嘟嘟，列队成行，馋得人直流口水，让你真正体会到乡村的年味。

石门寨是动植物的王国。因为它处在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高望界的核心区域，形成了多种动植物群落，已发现的木本植物有100多科800余种，有珙桐、水杉、红花木莲、香果树等珍贵树木30余种；有果子狸、红腹角雉、武陵岩蛙等珍稀野生动物，是高望界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内最具魅力、最具特色的村寨之一，特别是它的古梯田土肥水美，具有极高的粮食产量，因此，石门寨又被称为高山上的粮仓。

这个村子我并不陌生，它一直在我的记忆里缥缈着。我的父亲上世纪五十年代曾在这个村里教书五年，从他的口中我自然了解到不少往事。解放初期，村里曾出现过一个名叫张楚才的地主。他买下了整个石门寨的田地，还把附近各寨的田地买了不少，势力一天天壮大，这引起了高峰土匪张平的注意，他想如果张楚才进一步做大，自己的地位就会受到不小的威胁。于是他派手下和张楚才谈判，想买下他的土地。财主哪里肯干，这让张平大为光火，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令其手下一把大火把整个寨子点燃，幢幢吊脚木楼一夜之间化为灰烬，唯有村子边上的那所小学和寨子边上的一户农家幸免于难，张楚才也被张平所杀。历史已进入了新的纪元，不幸已经遥远，但故事本身人们自然不会轻易忘却，依然在后辈中口口相传，给这个古老的村庄平添了几分豪气和悲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