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节气，中国人有吃梨的习俗。在湖南，惊蛰正是梨花盛放的时候。为了追寻湖南最早的梨花，我们来到了永州江华瑶族自治县，在涔天河梨园里等待梨花开。惊蛰不但惊醒了昆虫，也催红了梨花。一夜春风，梨花盛开，落地成雪。美丽的梨花小径，与远方的萌渚岭交相辉映，构成一幅理想的春天田园画卷。
在对的时间去往对的地方，从萌渚岭下到潇水之滨，从丘陵到田野，三月，我们在江华涔天河的梨园里，赏尽南中国人间春色。
撰文/本报记者伍婷婷
南中国最大的雪梨基地
梨的故乡在北方。瑶山雪梨作为南方梨如何挤进梨子界版图并成为佼佼者？
《诗经》中写“山有包棣”，“包棣”就是梨子的别名。早在三千年前，北方就已经有人栽培梨树了，到汉代，梨树已有一定规模，形成大面积集中产区。
梨属于温带果树，喜欢冷凉气候，越往北，越适合它的生长。时至今日，中国梨子的庞大家族分支也多盘踞在华北、东北、西北及长江流域各省。其中又以安徽、河北、山东、辽宁为最集中产区。
在中国梨子界，栽培品种有白梨、沙梨、秋子梨、西洋梨等四个系统，它们对外界适应性强，但能适应南方的大多属于沙梨系统或者是有沙梨血统的杂交品种。南方湿热，只有沙梨类耐湿性且不惧怕酸性土壤。因而除了四川金川雪梨、苍溪雪梨，浙江、福建一带的翠冠梨名声在外，甚少有南方梨能打破樊篱挤进梨子界的版图。然而，近些年，生长在湖南最南端的江华瑶山雪梨凭借“中国最早上市的梨子”出圈，成为新晋“网红”。
其实，瑶山雪梨也有北方梨子的基因。它携带安徽、浙江一带翠冠梨的基因，最先在江华沱江镇小洛坪“母本园”，跟本地野梨树杂交。经过漫长的培育和改良，直到2002年最终确定口感和品质，并在江华推广种植。
瑶山雪梨作为梨子界“特早熟”类品种，它对生长的环境和土壤要求更高。而处在湖南最南端的江华有着它理想的生长环境。五岭山脉萌渚岭山系及其支脉贯穿江华全境，南、北、东三面高，西面低，在地势上，江华像个“口袋”。它既能阻挡强冷空气长驱直入，又能防范极端高温天气。这种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使江华境内年平均温度达到18.7℃，无霜期300天以上，是瑶山雪梨生长的“天然温室”。这里又是潇水源头，莽莽山林中溪河密布，地下水资源丰富，方圆几十公里无任何污染源，能源源不断地供应雪梨生长期所需的水分。
瑶山雪梨的生长还需要独特的土壤条件，而当地土壤有机质含量高，土层深厚，富含硒等多种微量元素，极易崩解风化成碎屑，其透气、锁水性强，正好满足雪梨的生长需求。此外，江华境内的昼夜温差在15℃~20℃之间，更有利于瑶山雪梨沉淀糖分，锁住水分，更好地进行风味转化。另外，江华境内又多丘陵山地，坡度较缓，加之全年平均日照时数达1758小时，雪梨树能更充分地吸收阳光雨露。正因为这些优越条件的加持，瑶山雪梨尽情生长，梨园集中成片，方便进行规模化、标准化建设。
瑶山雪梨在江华推广种植不过20年时间，到现在已经发展了2万多亩梨园，成为南中国最大的梨子基地。这些梨园除少部分分散种植，大部分都是集中种植管理，仅大路铺镇兰下村就有三千多亩标准化示范梨园。若随便进入其中一个梨园，需翻过一个又一个小山头，只粗略浏览一遍都要走一两小时。
赏春秘境：涔天河水库和潇贺古道
北纬24°~25°之间，是典型的亚热带季风性湿润气候区，是一条山水交融的风景线。而在江华境内，该纬度正是瑶山雪梨的中心产区，刚好落在沱江镇、大路铺镇、桥头铺镇、白芒营镇、涛圩镇等地。这里又是道州盆地的东缘，多丘陵、山地，山间气候温暖湿润，是瑶山雪梨的理想家园。萌渚岭山系包围着瑶山雪梨中心产区。作为五岭之一的萌渚岭，其主体从江华境内一路向南绵延130多公里，一直延伸到广西贺州的钟山县、贺县。由于峰峰之间海拔不一，形成了峰峦叠峙，深邃幽奇的大山风光。
萌渚岭山系孕育了不计其数的溪河，这些水流穿越莽莽山林，最终在江华汇聚的就有289条，名气最大的是潇水。它的干流从蓝山县野狗山南麓流出，进入江华后，以无数名字走出自己的水路。在这条干流上，还有个仙境般的涔天河水库。涔天河水库下闸蓄水后，高坝形成70公里长、面积100多平方公里的广阔水域和数百座岛屿，是湘粤桂交界之地的生态休闲旅游核心景区。蓄水后的水库在绵延的大瑶山中穿行，山中雾气和涔天河水汽交会，云雾随水流动，碧绿的涔天河就像一条通往云端的梯子。而涔天河水库目前在建的灌区工程，正好穿过大路铺镇兰下村最大的雪梨基地，它建成后将是湖南省最大的灌区。
跟梨园一丘之隔，是2000多年前的潇贺古道。这条“国道”是秦始皇经略岭南的通道，也是湖南潇水连接广西贺水的水、陆路通道的总称。这个庞大路网系统的东线，从道县出发，向东经湖南江华县境内的大圩、广西贺州八步区开山镇，到达桂岭镇，与桂岭河相连。巧合的是，如今的国道207线在江华境内是沿潇贺古道延伸的，正好是瑶山雪梨的中心产区。据不完全统计，目前道县至江华段的潇贺古道文物遗存就有古道苞谷路、石板路5条，古街2条，凉亭驿站11座，古庙宇2座，古桥7座等。在梨园边上，偶遇古道遗迹是种不小的惊喜。
在大路铺镇兰下村的雪梨基地，潇贺古道就在栅栏边上，离它两公里的牛角湾村与虾塘村之间还有保存完好的“苞谷路”。这段蜿蜒在田野丘岗之中的“苞谷路”长约3公里，全部由细细的鹅卵石铺成。虽然现在它失去交通功能，但恰逢春日，道路两旁都是新绿，是一处难得的赏春秘境。经由它穿越过一片松树林，到达村外石山边，一眼清泉从岩石底汩汩冒出，当地人称“不老泉”，这也是古江华八景之一的“洄溪寿域”。古道沿途还留存着古店铺、古亭、古桥遗址，如若时间充裕，大可来一次“古道寻踪”。
采摘公梨花为母梨人工授粉
瑶山雪梨是“急性子”，惊蛰还未到，它便开启了盛花期。在六月香果业的大路铺镇、涔天河镇的雪梨园里，沉寂一冬的雪梨树，蓄满能量，梨花如爆米花般挤满枝头，在梨园里长成花的海洋。
我们到达这几片梨园时，气温蹿升至27℃，梨花更耐不住性子，加速绽放。远远望去，漫天雪飞。梨园里散发出沉闷、浓郁的梨花香，像给蜇虫以苏醒的信号。一夜之间，山野小蜜蜂蜂拥而至，整个梨园里“嗡嗡”作响。
梨树边开花边长叶，等梨花绽放，叶子也伸展开来，由原来的黄绿渐变成嫩绿。梨花花期短暂，仅十天左右。雪梨树不能自花授粉，除了有蜜蜂帮忙，它还需借助人工授粉。而人工授粉的最佳时间是梨花开花后三天内。六月香果业作为省级农业龙头企业，带动着江华的乡村振兴。六月香果业在当地雇佣工人，抓住有限的晴天采摘公梨花制作花粉，为母梨人工授粉，提高坐果率。母梨与公梨只有专家能分辨清楚，母梨光滑，梨的花蕾底部圆滑，并且是凹进去的，而公梨外表粗糙，梨的花蕾底部是凸出来的。
在涔天河镇赴马营村的雪梨园里，梨子比别处更早绽放，几十个果农挎着竹篮在梨园里穿梭，采摘公梨花。除了辨别公母梨花，他们还需将太繁盛的梨花疏稀。这时候的梨园里就像进行一场接力赛，摘梨花、装梨花、送梨花，每个环节都在高速运转。一篮篮梨花倒进大筐，大筐装满后，由专人送至大路铺镇兰下村的中心示范园内制作花粉。花粉制作是技术活，需将白色花瓣和粉色花蕊用手工或者机器进行剥离，再筛选出粉色花蕊放入恒温箱。这些娇气的花蕊需要在白纸上用毛刷细细摊开，再将恒温箱的温度调成20℃，静置一天时间，才能析出肉眼难辨的黄色花粉。
花粉越早制成，人工授粉就越能顺利接续，梨树则更早实现成功坐果。
“十几筐梨花可能出一两花粉。”六月香果业的董事长邹会龙在每年梨花开放时就围着梨园打转，跟“蜜蜂”抢活干。他说，析出的花粉还需加入石松子授粉用增量剂，人工授粉时用特制的棉球粘上每一朵梨花。作为一个“梨痴”，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他的梨子。自1996年开始，他就培育适合在江华种植的梨。2002年，他培育出南方早熟梨品种“瑶山雪梨”，并用10年时间，将其打造成“国家地理标志产品”。现在瑶山雪梨种植面积逐年扩大，他就以这片中心示范园为“大本营”不断向周边输出种植技术。
中国最早上市的梨子
人工授粉后，梨花慢慢凋谢，大约十天后，若授粉成功，小梨子就会从嫩叶中探出头。紧接着就是疏果，并且要对梨子进行两次“断舍离”。第一次，几乎盲选，但保证每个花序上不能超过3个梨子。第二次疏果相对公平，留住“精英”，但也根据每棵树的大小来决定留多少果子。“像赴马营村那片梨园，果树树龄有10年以上，每棵树差不多要收获100多斤梨，至少要保证留下一两百个果子。”邹会龙解释，疏果不仅能保证梨子有充足的营养供应，还能优化梨子质量。
定果环节完成，又要进入更为关键的套袋。同样进行两次，第一次套小果袋，在定果后进行，为了避免梨蝽象、夜蛾、梨小食心虫等伤到梨子。到梨子成长中期，小果袋已不能保护梨子成长时，还要进行一次套袋。这时通常选择外层棕黄色，内衬黑色的防水双层纸袋，既可以避免阳光长时间照射，使果皮颜色偏暗，影响美观度，又能防止雨水腐蚀及病虫害，尤其能防止鸟食。
瑶山雪梨的生长期110天左右，这些繁杂的工序完成，到6月中下旬，便迎来了它的采摘季。
在梨子界，江华瑶山雪梨是中国最早上市的梨子。它比北方最早成熟的梨子要提早40天左右上市，比早熟的南方梨子提早7到10天。这个完美的时间差，足以让它捷足先登，并毫无悬念地提前抢占梨子市场。
“今年春天比往年早，梨花2月底就开了，若一切顺利，瑶山雪梨有些成熟早的5月底就能下树。”邹会龙说，刚下树的瑶山雪梨通常第一批就发往广东、广西、福建等地出海的渔船上。瑶山雪梨因为汁水丰盈，营养成分高，备受这些渔民欢迎。又恰逢渔民出海捕鱼季，成为他们出海必备的润口水果。“他们是把瑶山雪梨当水喝的。”瑶山雪梨长相圆润周正，通常一颗果子有半斤到一斤重，但它的果核只有食指大小，含水量达到百分八十以上。若用来榨汁，瑶山雪梨比常规品种的梨要多出三分之一的汁液含量。
套袋的瑶山雪梨颜值更高，它成熟后果皮呈浅绿色，泛着鲜亮光泽，是时下流行的ins风。梨皮越薄，果肉越细腻。但是出海的渔民更喜欢不套袋的瑶山雪梨，它们的表皮大多呈现自然的黄绿色。因为梨园管理得当，就算不套袋，这些雪梨个个表皮薄嫩，很少带着难看花纹。为了满足不同食客的需求，在大路铺镇兰下村的中心示范园内，一部分雪梨套袋，而山坡上一大片雪梨树不套袋子，它们除了果皮颜色有点差别外，口感几乎无异。
瑶山雪梨最让人惊艳是能抗氧化，它雪白的果肉在常温下能保证两个小时不变色。可遗憾的是，这么优秀的梨子，目前大多鲜食，每年只能在市场上持续2到3个月左右。就算将它们放入冷库保鲜，也只能稍微延长一点点时间，一般到每年的中秋节前，就看不到它们的踪迹了。
今年的瑶山雪梨在惊蛰前就已经完成了人工授粉，等它们坐果成功，再过100来天，又能吃到它们了。
一切等待都是值得的。
撰文/本报记者伍婷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