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市第二医院(现长沙中心医院北院)位于开福区湘春路长春巷1号,创建于1936年,前身系天主教会医院。1958年更名为长沙市第二医院,其中儿科和眼科,在后来几十年里,一直是长沙医疗界的王牌。
医院除了医术有口皆碑,医院欧式风格的老建筑也十分有特色。建筑不仅在长沙为数很少,并且保存很好,至今还在使用。市二医院的环境大异其趣,虽身处城市中,但静谧清幽。医院周边小巷阒无人迹,有时甚至能听到风吹落叶的声音,没有其他大型医院的嘈杂纷繁。那时国企职工享受全额公费医疗待遇,家属享受百分之五十公费医疗待遇。但就医只能在指定医院,并且集中在一家指定医院。我母亲是国企职工,工厂的定点医院就是长沙市第二医院,所以我们全家都在那里看病。漫长岁月里,我们家与市二医院的医生、护士、药师、化验员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文、供图/陈波
采血时,龚娭毑常用奶油糖晃点我
我出生后就发现患疝气,于是住进了市二医院儿科。所以我说一出生就与市二医院有缘,并不夸张。稍大一点,我还是单薄多病,去市二医院看病也就是常事,时间久了,与那里的医生、护士、工作人员都混熟了。一般小孩惧怕医院,而我因为受到他们的喜爱,不但不惧怕医院,反而喜欢上医院,每次去市二医院就像是走亲戚。直到今年,我已56岁了,还和市二医院儿科的黄煌医生保持友谊。
小时候也许是外婆带得好,我长得蛮招人喜爱。那时市二医院挂号、划价、记账、取药、化验等窗口的工作人员都认识我,喜欢我。每次妈妈带我看病,这些窗口的工作人员就和我打招呼:波伢子又来了啊!有的阿姨还从挂号窗口,或者药房里跑出来,抱着我又是亲吻又是摇晃。
化验室的龚娭毑和中药房的周爹爹是市二医院最喜欢我的两位长辈。在我孩提的印象里,龚娭毑白白胖胖,一团和气。做血常规化验,需要采集指血。龚娭毑为了消除我的紧张和惧怕,在采指血前,会笑笑地对我说:龚娭毑给你变魔术。只见她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颗当时非常稀罕的奶油糖,问我:波伢子吃不吃。当我的注意力集中在奶油糖上面时,龚娭毑已迅速地从我指头采血完毕。
有时在市二医院看病,不需要化验,我也拖着妈妈去化验室,不为别的,只为龚娭毑口袋里的奶油糖。而每次龚娭毑都不会让我失望,不是给我奶油糖,就是鸡蛋糕、牛奶法饼,满足小小孩对零食的渴盼。久而久之,龚娭毑和我们家成了熟人,节假日两家还互相走动,龚娭毑每次去我家,都会拎着我喜欢的零食,其中少不了最爱的奶油糖、鸡蛋糕。中药房的周爹爹也常去我家,上门免费帮我外婆扎针灸。那时的我们,不像医患关系,更像亲戚关系。
儿科黄煌医生保存着我四岁的照片
我出生后因为疝气住进了市二医院,接诊的就是黄煌医生。最初他是内科医生,而非儿科医生。当时儿科缺人,因他是武汉同济医科大学的毕业生,儿科主任就把他借去支援儿科。
到今天,说起黄煌医生,妈妈都记得,在我小时候有次便秘,去市二医院看病时,黄叔叔用手指头帮我排便,宿便臭烘烘,黄医生却一点都不嫌弃。那次黄煌医生给我开了几副中药,回家吃了一次,立马通便。外婆、妈妈都说黄煌医生是神医。成年后,某次跟黄煌医生聊天,这时,我早已不叫他黄医生,而叫他黄叔叔,说起从前开中药,帮我治疗便秘的往事,他也记忆犹新。
小时候看病,到了饭点,黄叔叔都会邀请我们去他家吃饭,不是饭点,也请我们去家里玩儿。那时黄叔叔还没结婚,和他妈妈同住。每次去他家,他母亲黄娭毑都热情款待。记得有次摆出了我喜欢的板栗,临走时我还藏了几粒在口袋里。
在我10岁后,妈妈工厂的特约医院从市二医院换成市一医院,从此去市二医院就很少,也很少见过黄叔叔。
1990年,我结婚不久,有一天忽然想起久未见的黄叔叔。那天下午,我去市二医院人事科打听黄叔叔,人事科的同志指引我去他的新家。他正好在家休息,很久没见却也没有变化,如我童年记忆里的模样。当天阳光透过窗户,打在他身上,逆光中的黄叔叔就像童话里走出的人物。他也一眼认出了我,把我叫进屋,带到他的书桌边,让我看我四岁那年拍摄的照片。四岁那年,我妈妈带我在庐山照相馆,拍摄了这张照片。妈妈把这张照片送给了很多同事与朋友,其中就有黄叔叔。这时我26岁,距离照片拍摄时间22年,难为黄叔叔还保留着我的照片,并且放在如此重要的位置。
患脑萎缩的黄煌医生还能叫出我的名字
1999年的某天,我又去看望黄叔叔。他刚从烈士公园运动回来,他在烈士公园运动时出现低血糖,所以进家门后赶紧喝糖水稳定血糖。黄叔叔做急诊科主任时,抢救病人而不能按时吃饭是常态,加上他又对工作、对患者极端负责,劳累过度就容易低血糖。
待他缓过来,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他见我脸色惨白,问我身体有什么不适。我回答:挺好啊。他像我小时候给我检查身体一样,用棉签抵住我的舌头,让我发声,啊啊啊。然后把听诊器在自己怀里捂热,再探到我的身上。接着让我躺在沙发上,轻轻按压我的腹部。那一瞬间,我仿佛穿越到了童年。黄叔叔还是那个年轻而帅气的儿科医生。而后黄叔叔要我去医院做个肝功能检查,他怀疑我罹患肝病。后来我爸爸陪我去医院做了肝部全套检查,发现没有任何毛病,黄叔叔才松了一口气。
这几年,黄叔叔罹患脑萎缩,终日躺在床上。记忆力和智力严重退化,很多人都不认识,包括家人。我去看他,黄叔叔的爱人李姨问他:这是谁?他抓着我的手说:陈波。
那一刻,我泪眼蒙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