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 芦

旅游 今晚报 2021-01-11 07:06

原标题:葫 芦

周末,朋友约我去他乡下老家玩,很自然就想到孟浩然“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的诗句,便欣然应允。“鸡黍”代表的农家饭菜很具诱惑力,何况,“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的景致,我也很久没见着了。

农家小院清幽雅静,桑叶茶已早早泡好,一桌四椅,安放在院坝中间。地面有鸡鸭在旁若无人地寻食,一条柴狗好奇地围着陌生人友好地转悠;头顶上是一个宽大的花架,挂着大大小小的葫芦,藤蔓与叶子已经枯败,但葫芦还颇有生气地垂着,以沉甸甸的样子,昭示主人日子的殷实。冬日暖阳下,葫芦纹丝不动,以入定的姿态,耐心等着时光涂改自身的颜色,由碧绿过渡到褐黄。

我仰着头,目光在每一个葫芦上扫描——我想从它们中间看到曾经熟悉的葫芦影子……

我老家也在乡下,但却没有葫芦这种植物,不是水土不宜,也不是没有空地,而是人们完全没有闲情逸致来栽种这个“耍玩意儿”——它既不能当水果充饥,也不能当蔬菜果腹。小时候,有个亲戚曾从老远的地方带来一个葫芦供我玩耍,但家里很快就将其实用化了——用锯子从葫芦中间剖开,做成俩瓢:一个作了水瓢,一个作了量米的容器。为此我赌气了好几天,当时刚刚看了张天翼的童话小说《宝葫芦的秘密》,就好希望自己有个葫芦,幻想它变成有求必应的宝物。若干年过去,宝葫芦从未在我身边出现,因此心想事成的时候也不是很多。书架上倒是摆了几个搜集到的大小不等的葫芦,看上去总觉得像是几个大肚弥勒,在笑我的贪嗔与痴狂。

在所有瓜果中,葫芦造型最为独特,小头,细颈,大肚,形成富有变化的优美曲线。小头是葫芦的嘴,细颈正好手握,大肚就用来装东西了。装什么呢?当然是酒。所以,葫芦又叫酒葫芦。《水浒》中,林冲的经典造型就是一杆红缨枪上挑着一个装满酒的葫芦。有了酒的壮胆,天性优柔寡断的林教头,才敢在草料场一口气杀了陆谦数人。在八仙中,至少有三个是葫芦不离身的,一个吕洞宾,一个张果老,一个铁拐李。他们既是神仙又是酒仙。古诗中就有“洞宾踢破金葫芦”“果老踏破酒葫芦”的句子。铁拐李是药王,他的葫芦也装酒,但更多时候是装悬壶济世的良药——这个“壶”字过去也与“葫”通用的。

不论葫芦是装酒还是装药,总是个好东西。所以,古代那些鄙弃仕途远离官场的高人逸士,会把腰间挂葫芦引为一种时尚,或作为一种精神的宣扬,说:“小小葫芦……腰间带,臣今偏爱,胜挂金鱼袋”;至于葫芦里装的是什么酒,卖的是什么药,倒没人理会了。

葫芦很古老,《诗经》中就有“七月食瓜,八月断壶”的实用性记载。今天的葫芦实用性几乎没了,成了雅赏的“玩物”,同时也承载着人们的祈愿——即人人喜欢的谐音“福禄”。所以,但凡画花鸟画的画家都会画葫芦,都爱画葫芦。齐白石的临终绝笔之作,居然也是一幅葫芦。百岁老人的用意何在?是希望在另一个世界继续享受不尽的福禄,还是对艺术生涯作一个自谦的总结?——因为宋人刘克庄有诗云:“老画葫芦却未工。”

葫芦也有着不少贬义色彩,比如称光头者为“秃瓢”,比如嘲讽人手忙脚乱、顾此失彼是“按下葫芦浮起瓢”。更有直接以葫芦指代糊涂的,我的小学老师就经常骂做错作业的同学:你就是个葫芦!曹雪芹是个谐音大师,也多以葫芦隐指糊涂,如《红楼梦》第四回“葫芦僧乱判葫芦案”,曹雪芹以贾雨村胡乱判案,巧妙引出“护官符”,来揭露封建官场互相庇护、鱼肉百姓的罪恶。当然,贾雨村其实一点也不糊涂,他太清楚如果公正判决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他只是“装糊涂”而已。

在我有限的认知中,葫芦算是被人们赋予含义与隐喻最多的植物了。这样多的含义与隐喻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对人如此,对葫芦自身也是如此。如果哪一天,我看到葫芦就只把它当成实实在在的一个瓜的品种,最多想到些童年趣事,不产生太多无意义的联想,或许,离纯粹的童话世界就不远了……

朋友见我盯着葫芦发呆,知我喜欢,便摘下一个形态规整品相完好的葫芦赠送于我。我大喜过望——它寄托着的福禄寿喜美好祝福,正好迎合了我趣味不高的凡俗心理。当然,我也可以让它雅一些,把它立于书房案头,既赏心悦目,还可以随时依样画葫芦。因为我完全知道,自己几十年的工作、生活以及写字、画画等个人爱好,不都是依着前人之样在画“葫芦”吗?

“一生依样画葫芦”,画好了,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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