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断章:疯女王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

旅游 飞地APP 2022-09-21 22:16

原标题:西班牙断章:疯女王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

历史有时任性到让人感觉走投无路,它有着和人等身的大小,正因为历史的任性,它才能成为历史。

疯女王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节选)[日] 堀田善卫黄象汝 译

马德里山丘上的王宫脚下有一片属于王宫的庭院。庭院非常大,在它的一个入口处,有一个恐怕不会有游客造访的小型博物馆。

它是王宫附属的一个马车博物馆,行程紧张的游客们不去也理所当然。这里摆列着少量过去西班牙王室使用的各种马车和轿子一类的东西,仅此而已。

但其中展示的 两件 物品,我想至少会吸引对这个国家悲剧性的历史感兴趣的人。

其一是在这个宽敞的小型博物馆的一隅,绘有罗马式廊柱的挂毯前陈设着的一辆黑色的大型四轮马车。马车的轸架——大概这么叫吧——和车轮都是黑色的,给人一种不祥的感觉。车的材质是黑檀木,牵引马车的四匹木马也是乌黑的。

我不禁想,就算是用黑檀木制造的,也不必从上到下、从头至尾都弄得乌黑吧。与展出的那些来自法国波旁王朝的王族的马车相比——它们通常用金银和红色颜料打造得锃亮锃亮、泛着油光,也着实让人有种不祥的感觉。这辆马车像是与其他的马车和轿子隔离了似的,静静地待在远处的一个角落。

这辆由黑马牵引的黑色马车据说是被称为“疯女”“疯女王”的胡安娜乘坐过的。这个常被叫疯女胡安娜的女人,是被称为天主教双王、统一了西班牙的卡斯蒂利亚女王伊莎贝拉和阿尔贡国王费尔南多的次女,卡斯蒂利亚王位的第三顺位继承人。按照那个时代的婚姻惯例,她嫁给了来自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朝的费利佩(菲利普),这位年轻人当时统治着荷兰、比利时、勃艮第等低地国家。

这辆让人感觉只会在葬礼时才使用的、由黑马牵引的黑色马车,让人联想到着实刻板谨慎又杀气腾腾的卡斯蒂利亚宫廷。

不妥,我在这里用了“宫廷”这个词,但彼时西班牙王国并没有固定的首都和宫殿。即使是天主教双王,他们在世的时候也宛如流浪的统治者般毫无宁日地奔波于西班牙各地,他们的统治方式可谓“出差统治”。我曾戏称这是个“王室马戏团”,让某位西班牙历史学家甚是不快,因为现今的胡安·卡洛斯国王也是一年到头在全世界旅行,美其名曰“国事访问”。

凝视着这辆黑色的马车,我的思绪被带到了托德西利亚斯小镇的一个中等规模的修道院。这个小镇同样位于旧卡斯蒂利亚,在杜罗河畔的山丘上。被称作“美男子”的丈夫费利佩在布尔戈斯逝世后,胡安娜因无法承受打击而发疯。尽管她正式获得了卡斯蒂利亚女王的称号,但从28岁起在这座修道院里被幽禁了整整46年。46年,将近半个世纪啊。

修道院里有一架荷兰产的羽管键琴。这架琴有白键27个,黑键18个,是一台有38度的琴。琴键已经凹凸不平无法弹奏,但据说这架琴是疯女胡安娜从丈夫位于布鲁塞尔的宫廷搬回来的。这架羽管键琴的琴盖内侧,是一幅王公贵族的男男女女身着华丽的衣服在法式王宫的大庭院游玩的场景画,琴身的4个侧面用类似螺钿工艺饰以蔓藤图案。

即便只见到这一架羽管键琴,我眼前也能清晰地浮现出在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哈布斯堡王朝的马克西米利安统治下,低地国家的繁荣景象。这正是赫伊津哈在《中世纪的衰落》中描绘出的繁华盛世,与胡安娜的乌黑马车透出的刻板谨慎和杀气腾腾感形成强烈的对照。

卡斯蒂利亚女王伊莎贝拉去世后,由于本该继承王位的长兄长姐已经亡故,所以嫁到布鲁塞尔的胡安娜意外地成了卡斯蒂利亚的女王,被紧急召回西班牙。因此,她的丈夫——哈布斯堡王朝的费利佩便不光拥有低地国家,还获得了从天而降的一个西班牙王国。

从幼年时代起,胡安娜就跟随母亲伊莎贝拉女王在荒凉的卡斯蒂利亚诸领地和西班牙各地奔波。对于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胡安娜而言,接触低地国家所拥有的文艺复兴时期的繁荣和轻松愉快的习俗、文化,恐怕是足以使她精神异常的文化冲击。

乌黑的马车和精巧华丽的羽管键琴……它们甚至令人联想起这个国家后来的命运。

在这家马车博物馆,还有一件具有象征意义的物品。

那是一顶跟波旁王朝贴满金箔的马车等相比过于朴素,毋宁说是陈旧到装饰和徽识都难辨的轿子。诚然,这顶轿子是从王宫的地下仓库掸除灰尘后取出来的,但怎么说也是那个统治了除中国以外新旧大陆上最大帝国的卡洛斯五世的轿子啊。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原来就是坐在这顶寒碜的轿子里,由四名轿夫抬着,奔波于整个欧洲镇压新教徒,并且还冲进罗马对教皇又是威胁又是取悦……

这也是一顶大有历史的轿子。为了保护这位被痛风所扰的男人的脚,放脚处被设计成可以把脚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形状。他似乎是一位身材相当矮小的男人,因为轿身设计得非常低矮,甚至会让人误以为是婴儿摇篮的变形。

在提香画的一幅这位皇帝的骑马像上,他是一位英姿飒爽的堂堂男子汉,看来这幅画主要还是为了表现皇帝的威严,并非写实。(前面我称他是卡洛斯五世,但在日本,他作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好像通常被称作查理五世,作为西班牙国王则被称作卡洛斯一世。这种在全欧洲的范围内活动、出嫁、入赘的人的称谓甚是麻烦。上文提到的疯女胡安娜的丈夫,本来是叫菲利普,但我本是站在西班牙人角度写这篇文章的,所以写的时候我想全部统一成西班牙的读法。然而,这样一来,卡洛斯五世作为西班牙国王,是不是应该称作卡洛斯一世?但我也将在后文叙述缘由,他正式成为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一世的时间非常短暂,所以在西班牙没人称他卡洛斯一世。)

我希望读者们还记得这位卡洛斯五世就是上述疯女胡安娜的长子。胡安娜被认为发疯后,被父亲阿拉贡国王费尔南多和儿子卡洛斯五世联手关进托德西利亚斯的修道院长达46年,但是在这期间,她名义上仍然是卡斯蒂利亚的女王,这一点没有变化。她的父亲也好儿子也好,他们之间虽然互相斗争,但为了在卡斯蒂利亚的地盘上独断专权,联合起来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和母亲——胡安娜当作“疯女”关了起来。这件事情符合他们的共同利益。

他们大概会说,想说我们卑鄙无耻那就说去吧!不过人类做事的卑劣程度真是个无底洞,可以说这类事情对各国的王室而言都是家常便饭。尽管对于胡安娜本人来说自然是难以忍受的。还有胡安娜是装疯的传说,说那是让卡斯蒂利亚王国得以保全的策略。这种对胡安娜毫无用处的安慰,也在她死后奉贡给了她。

Domingo Carvalho | Catalina de Austria, que fue hija de la reina Juana I de Castilla, reina de Portugal, como Santa Catalina (hacia 1530)

我对比着看这辆黑色的马车和这顶寒碜的轿子,总觉得历史这个东西,宛如卡洛斯五世的轿子一样极其不安定地晃动着,又像是黑马拉着的黑色马车“嘎啦嘎啦”地发出寂寞的声响,奔跑在卡斯蒂利亚荒无人烟的旷野上。

我们决定再次到旧卡斯蒂利亚地区转转。

离开马德里城区——关于这座首都,我决定在这说一句:曾经由哈布斯堡王朝的国王们仿造维也纳建设的这座城市,如今也无可避免地受到了现代化浪潮的冲击。在我看来,它似乎越来越南美化,也就是被逆向殖民地化了。

我们离开这片城区,沿着1号国道向北行驶。行驶了30来公里,到达一片遍地都是巨石的、高低起伏剧烈的荒芜之地,要是一个人被丢在那里,大概会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吧。高速公路的右侧,一条叫作哈拉马河的小河忽隐忽现。从这条河再往东北方向走,是一片没有一草一木的上游地带,那里曾发生过一场战争。

那场战争距今仅过了40年。

我在这次的逗留或者说是旅途中,在马德里的某个餐厅认识了一位美国老人。这位老人居住在芝加哥,在那场内战中,他自告奋勇地加入了共和国政府一方,被编入国际纵队下一支全部由美国人编成的亚伯拉罕·林肯大队,同自北而下以马德里为目标的佛朗哥军队在这条河的上游战斗过。“……自愿在共和国政府一方战斗的美国人总计应该有3300人左右……其中一半的人都战死了,因为我们根本没得到充足的训练……如果我们将共和国政府保卫到底,在这里将纳粹德国和法西斯意大利击溃了的话,应该就不会发生第二次世界大战了。我至今还是这么认为。后来我还参加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战后,我被当成了共产党员或与之类似的人,在美国国内被美国联邦调查局跟踪,数次更换住所和工作,最终因为不堪其扰甚至把名字也改了……但我们这些属于林肯大队的人之间互有联络,我们发誓当某一天西班牙再次成为共和国的时候,要再度到访这个国家。尽管这个国家至今仍是君主国而非共和国,但不管怎么说佛朗哥已经去世了。”

在马德里餐厅的嘈杂声中,老人潸然泪下地对我说了这番话。除了他,餐厅里还聚集了其他七名从芝加哥地区抽身过来的美国人,他们那天乘巴士去了曾经战斗过的战场。

这个上了年纪的美国人之后透露给我的事情让我一阵脊背发凉。

他说:“我的祖上曾经生活在西班牙,是书香世家。1492年卡斯蒂利亚女王伊莎贝拉攻陷格拉纳达的时候,发布了对犹太人的驱逐令,我的祖先就是在那个时候离开西班牙去意大利的热那亚的,然后在十九世纪中叶移民到了美国。所以,自那以后,参加过西班牙内战的我是家族里第一个踏上祖先土地的人。”

这其间隔了有大约400年。

这位老人跟我说话时,时不时地称呼我为“年轻人”,就像是在对自己的儿子娓娓叙述家族的历史一般。我已不是年轻人,但西班牙内战也给青春期的我留下了某种难以磨灭的印记。

这位老人的祖上是生活在西班牙的犹太人,他为了保护刚诞生,或者说是即将诞生在这个国家的民主主义、社会主义免受法西斯主义破坏挺身而出,离开美国走上了战场。在他的心中,十五世纪以来的400年历史,和近来40年的现代史,究竟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呢?

我的视线自然没有办法离开这位老人深陷的眼窝和唇周花白的胡须。历史有时任性到让人感觉走投无路,它有着和人等身的大小,正因为历史的任性,它才能成为历史。不管这段历史是从何时诞生的,也只能以人的形状存在。罗马的基石也好,哈拉马河沿岸的荒芜之地也好,可以说,都是人类心灵的景象。

我们离开马德里的时候,天气还算不错。可离开首都,照例向着山地驶去时,天空忽然下起了雨,风也转寒,到达索莫斯艾拉海拔1404米的垭口时,竟下起了雪。4月30日竟是这样的天气,真是一个脾气暴戾的国家。这里不光是冬天,到了晚春也会降雪,因此陡峻的山口周围的道路常常被封锁,旅客们不得不绕远路的情况时有发生。而夏天也没有可以庇荫的树木,人们很可能会被炎阳晒伤或者因干渴而偃仆于道。这条道路还是通往法国的第一大道,因此向马德里进军,或从马德里出征的所有军队行军到这里时都会狂躁不安。这片荒芜的高原上几乎没有食材,所有的军队都不得不侵扰沿途的村庄。1808年拿破仑军队顺着这条大道入侵而来,他麾下的波兰骑兵团一下子冲散了守卫这个以易守难攻著称的山口的一万两千名西班牙士兵,最终将不擅长集团作战的西班牙人逼入他们擅长的、以单打独斗为主的游击战。拿破仑的军队也发狂了,在某个村庄曾有这样的传言:“那帮家伙连乞丐也抢。”

卡斯蒂利亚高原上云层低矮,冰冷的蒙蒙细雨笼罩着大地。春天才刚刚到来,小麦和玉米都还没有长高,葡萄也蜷缩着只长出一丁点儿的叶芽。这儿的松树林也很低矮,显出一副穷酸相。西班牙,尤其卡斯蒂利亚是一个十分炎热的地方——这种固定观念必须抛弃。卡斯蒂利亚有“地狱三个月,冬天九个月”的说法,地狱三个月指的是七月、八月、九月,卡斯蒂利亚的收成全靠这三个月的暑热空气和长时间的日照。

我们权且朝着布尔戈斯城行进,途中有一座面向杜罗河的阿兰达城,稍向北还有一座莱尔马城。前者因为有河流经过,白杨树枝繁叶绿,令旅人心旷神怡。天主教双王(卡斯蒂利亚女王伊莎贝拉和阿拉贡国王费尔南多)在这里修建了教堂,正面可见双王肃穆而巨大的纹章。然而冷雨下个不停,寒冷得叫人无法驻足细看。这附近的所有城镇和村庄都留下了双王的痕迹,而且这些痕迹并未化作遗迹,而是直至今日仍影响着这些地方。另一座被中世纪的城墙包围着的莱尔马城,有一座莱尔马公爵的大宅邸。这位公爵在费利佩三世统治时期担任“宰相”职务,不停地囤积黄金,建起了在中世纪西班牙的城市规划中少有的完备的城市。支仓常长接受洗礼时,公爵也同国王一同在场,彼时正是西班牙即将从黄金时代骤然跌落的时候。然而这座宅邸也被拿破仑的军队洗劫一空,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外壳。

冷雨还没有要停的意思。

大约15年前,我从法国南下到达这条大道,当时酷暑难耐,所以这次来穿得轻薄,不承想却事与愿违。要在这个国家游走,得常备冬夏两季的衣服才能安心。

我们进入布尔戈斯。

雨虽然已经停了,但挂在城市入口处的电子显示屏上显示温度仅有8度,冷风也呼呼地刮个不停。

这座城市在海拔900米的高地上,人们常说“夏季只有圣地亚哥节(7月25日,西班牙守护神之日)和圣安娜节(7月26日)这两天”,果不其然,这地方真是寒冷刺骨,令人难以忍受。

然而当阳光朗照的时候,被照射到的地方与其说是温暖,毋宁说是炎热。这种恶劣的天气从某种角度来讲,或许可以说决定了西班牙的命运。我饶有兴趣关注的西班牙史上的疯女胡安娜(疯女王胡安娜),她的丈夫费利佩曾在这座城市挑战源自巴斯克地区的球战回力球(网球的一种)直到大汗淋漓,在阴凉处休息时将一大罐凉水一饮而尽。悲剧从此拉开帷幕。一周后的1506年9月25日,这位美男子疑似因患肺炎猝死。这或许也是给这个不会西班牙语,不懂西班牙风俗习惯,一心只想着如何从妻子胡安娜女王手中篡夺卡斯蒂利亚、从岳父费尔南多国王手中夺取阿拉贡地区的年轻人的惩罚吧。

更为悲惨的命运也降临到了西班牙。这位美男子的猝死让28岁的女王胡安娜也疯癫了。关于她发疯的原因,除了她丈夫的死,还有其他多种推测。她的外祖母,也就是伊莎贝拉女王的母亲、卡斯蒂利亚国王胡安二世之妻,葡萄牙的伊莎贝拉在晚年也疯癫了。另外,富庶而浮薄的低地国家宫廷带给她的文化冲击在前文也已提及,在这个布鲁塞尔宫廷里她遭到了非常凄惨不公的待遇,她被迫与西班牙带来的家臣断绝来往,也没有得到约定要支付给她的钱款。由于这些遭遇,她似乎已经有了疯癫的迹象。加之她的美男子丈夫,是一个不论遇到贵妇还是普通女子——只要是美女,都会与之发生关系的无可救药的家伙,所以她即便因妒忌而发疯也不奇怪。她对女性的厌恶似乎到了极端的地步。况且,在她的母亲伊莎贝拉女王死后,为了继承卡斯蒂利亚女王的王位,她同丈夫一同回到西班牙,然而不过是身为摄政者的丈夫却在巡游的时候走在她的前面。唯有一次她让丈夫退后,说:“因为我是卡斯蒂利亚的女王。”

任何宫廷都一样吧,若想集中观赏人性的丑陋,不妨一窥宫廷。

在这座北方哥特式风格城市的中心,离大教堂不太远的地方,有一座名为“科登之家”的城堡。这里原本是弗朗西斯科一派的骑士团团长的公馆,“科登”的名字似乎源于这一派修道士服的装饰绳。正是在这里,费利佩去世,胡安娜发疯。而且糟糕的是,一位修道士向这位精神失常的女王灌输不久后国王定会复活的观念,理由是有死而复活的先例。胡安娜信了,自那以后她养成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习惯,她片刻不离费利佩的灵柩,不时让人打开盖子,窥望里面已冰冷僵硬的尸首。

然而逝者已逝,最终决定将遗骸送往胡安娜的母亲——伊莎贝拉女王长眠的格拉纳达。由此,疯女胡安娜和装着美男子遗骸的灵柩,以及卡斯蒂利亚王室的朝臣们便开始了漫长的跋涉。

装载灵柩的马车大概行进在最前头,后面紧随着本章开头提到的由四头黑马牵引的黑色马车,这支送殡队伍终日漂泊在卡斯蒂利亚的旷野……

这片大面积不长一草一木的高原,秋天和冬天时大雾弥漫、雨雪交加,车轮会陷入泥泞,自比利牛斯山脉刮来的寒风呼啸,是一个叫人难以忍受的地方。

就这样,黑色马车和灵柩一行,在秋冬的白昼猛然变短了的荒野和山丘漂泊。

疯女的肚子里还怀着亡夫的孩子。

在那片荒野的正中央,每当马车停下来,疯女就要让人打开灵柩的盖子。

入夜后,柴火被点燃,可谓阴气逼人……

这种漂泊持续了近三年之久。

Francisco Pradilla y Ortiz | Doña Juana la Loca ante el sepulcro de su esposo, Felipe el Hermoso (boceto, 1877)

布尔戈斯的科登之家,也是哥伦布第二次航海归来时向伊莎贝拉女王报告沿途见闻的地方。哥伦布从加的斯海港登陆,然后千里迢迢地骑马或是乘坐马车跋涉了900公里来到布尔戈斯。

在谈及布尔戈斯城的时候,大概还不能少了这里的北方哥特式大教堂。我无意用建筑学方面的专业术语让读者诸君感到头痛,所以在这里我仅作简略的介绍。

布尔戈斯城的名字 BurgosBurg、Burgus、Bourg、Burgh、Borough等一样,意思是遍布欧洲的“城下町”,即城邑。它和斯特拉斯堡、汉堡、爱丁堡等城市名一样,总而言之是要表达“这里是欧洲”的意思。这座仅次于塞维利亚、托雷多的教堂,位列西班牙第三的宏伟大教堂,是在1221年基本按照北方哥特式风格在此开工建设的。工匠里不仅有当地人,也有从低地国家、莱茵河畔、勃艮第、意大利等地召集来的人,竣工的时间为十六世纪中叶。因此,教堂不仅有北方哥特式的特征,也混杂了文艺复兴式的风格,说好听点是欧洲大教堂建筑风格的集合,说不好听它就如同各种建筑风格堆叠的垃圾场。如此规模宏大的建筑之所以能够建成,是由于该地为美利奴羊毛的集散地。在教堂内一隅的墙上,悬垂着那位传奇式英雄熙德 [1] 的灵柩,关于此人我在此不做评述。另外,这里还曾经有一幅据说是原本出自列奥纳多·达·芬奇之手,经过修复后,变得像是某地的娼妇般的抹大拉的玛利亚画像。不知是不是因为终于意识到这幅画不合场合,此次竟遍寻不着,而之前挂那幅画的地方已经改成了一个小卖部。石砌修道院院内每个角落都冷得可怕,所以修道士们才穿着那种看不见脚后跟的长袍吧。我再补充一点,内战时期佛朗哥军队的总司令部也设在这座城市,从1936年10月1日开始的三年间,他一直在此指挥,并在这里任命自己为元帅。

[1] 即罗德里戈·迪亚兹·德·维瓦尔(1043—1099),卡斯蒂利亚贵族,死后被视为西班牙的民族英雄,是史诗《熙德之歌》的主角。

我们离开了布尔戈斯城。

杜罗河的一条支流——阿尔兰松河向西南方向流淌,将布尔戈斯城分成两个区域,我们沿着这条河往南行驶。天气与昨日全然不同,天空万里无云,阳光灿烂,让人感到有些热。

我们拐进乡村小道,驶入托尔克马达村。

这是一个毫不起眼的村庄。村里有一个与村庄规模很不相称的大教堂,但保存不善。教堂前,广场上的石板地面比铺设于罗马时代的路还要凹凸不平,村里的道路甚至没有用任何措施加固。屋顶已经坍塌的空房子格外醒目,村里万籁俱寂,空屋子的主人们大概都去德国那边打工了,只有村头的一家磨面厂显出了一丝生气。

不过,我绕到教堂的后面,发现那里靠墙竖着三四面红旗,使我感到有点惊讶。推开侧门进到教堂的里面,刚才村庄里那种寂静萧条的氛围陡然一变——教堂里挤满了男女老少,甚至有找不到座位站着的人。神父正站在装饰着蜡烛的祭坛前举行盛大的弥撒。同行的岛画伯 [2] 在我耳边小声说:“今天是五一劳动节。”但眼前的景象仍让我一时间感到十分费解。今天是周一,并不是通常做弥撒的日子,教堂后面靠墙竖着红旗……他们是在村里一边唱着《国际歌》一边举行示威游行之后再来参加弥撒……还是准备弥撒之后再举着红旗示威游行呢?……难道这里的工会属于天主教系统?我想不出还有其他的可能性。

[2] 此处应指画家岛真一。岛于1971年至1985年旅居西班牙,对西班牙现代美术及阿尔塔米拉洞窟壁画进行了深入研究。2008年去世。

但我来到这个村庄,并不是为了看这里奇特的五一劳动节。

“托尔克马达!”

如果这么喊一句,只要是对设置在西班牙或整个西欧的宗教裁判所,或对所谓的“黑色传说”感兴趣的人,一定不会不为所动。

“大法官托尔克马达!”

我不打算在此对宗教裁判所详述一番,这里也不是适合详述的地方。但是,我们必须纠正一说起宗教裁判所就只想到西班牙和接连不断的火刑拷打等酷刑的刻板印象,仿佛西班牙本身就是一个黑暗无比的国家。实际上,与意大利和德国等国相比,在西班牙遭遇火刑等酷刑的人数仅是那些国家的几十分之一,尤其是在女巫审判方面,理性之下的西班牙裁判所近乎是对这些行为一笑了之了。西班牙迫害了许多改宗天主教的犹太人是事实,但那是因为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虽然表面上改宗了,在私下却举行犹太教的祭祀活动,且多数情况下是被同族的犹太人偷偷告发的。他们不是作为犹太教徒,而是作为天主教徒的异端被处刑的。

当然我并不是要为可怕的宗教裁判辩护。然而,事实就是事实,而且我还要补充一点,西欧的宗教审判和大量迫害是与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精神的蓬勃发展同时进行的。

西班牙学者中为宗教审判辩护的人,大都会举出以下理由:正是因为这项制度,西班牙才避免了宗教战争;西班牙文化黄金时期的作家(塞万提斯、卡尔德隆、洛佩·德·维加、委拉斯开兹等)也是在这项制度的鼎盛期大放异彩的;民族“血统的纯粹”因此得以延续等等。就算事实是这样,事物也都是有其反面的。

最重要的是,这项制度持续的时间过长了。虽说它后期逐渐空洞化,但一直到1834年才最终被废除,这期间经历将近400年。告密、威胁、贿赂成为生活中的日常,持续不断的文化锁国状态再加上长期的苛政、弊政,共同将这个国家引向了衰落。

“托马斯·德·托尔克马达!”

出生于这个村庄的托马斯是这项制度的实际创始人。格拉纳达的阿尔罕布拉宫内的博物馆里有一张画。画中描绘的是这样一个场景:格拉纳达沦陷后,伊莎贝拉女王和费尔南多国王正在商议是否发布犹太人驱逐令,这时犹太人的代表带着三万杜卡特金币前来请求放过他们。出生于这个村庄的托马斯突然在双王的面前举起十字架,上前大吼道:“犹大以三十枚银币将耶稣出卖了,你们打算以三万枚金币再出卖一次吗?”然后把十字架扔向双王的脚下,夺门而出。伊莎贝拉女王当即做出决断。

“托马斯·德·托尔克马达!”

Emilio Sala Francés | Expulsión de los judíos de España (1889)

村庄万籁俱寂,教堂的后面红旗靠墙而立,弥撒庄严肃穆地举行着,管风琴的音色悠扬沉稳。或许他们是在接受了神的祝福之后,再去教堂前的广场唱响《国际歌》吧。

这个国家的天主教似乎也变得越来越接近举办葬礼祭祀、创办学校之类的那种宗教,在教堂忏悔的人越来越少,托雷多、塞维利亚、布尔戈斯等地的大教堂在西班牙人眼中已渐渐变成了观光的对象。但在这附近的乡村,例如昨天去的杜罗河畔的阿兰达教堂,天主教仍生机勃勃。

我们离开托尔克马达村,驶向帕伦西亚城。

这座城市里的教堂也历史悠久,是由出生于法国图卢兹的西哥特人圣安东林兴建的。这座教堂也混杂了哥特式、文艺复兴式、罗马式等样式。而且,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位于祭坛正下方的地下室是古罗马时代的地下墓穴,里面还有伊斯兰教徒建造的用于供水的贮水池。我顿觉冷飕飕的,似乎闻到一股腐水味。“历史竟然还带着水的气味”,我嘟囔着急急忙忙地从里面逃了出来。

不过,这座教堂里曾经有一位牧师大言不惭地说:“什么?耶稣行神迹?这在我的教区是绝不允许的!没有我的许可,擅自行神迹之徒都将用火刑伺候!”他因此而广为人知。这一句话甚至成为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马佐夫兄弟》中的一章——《宗教大法官》的创作源泉。

这座城市也因大量庆祝五一劳动节的红旗和标语而热闹非凡。所有的墙上都贴满了大张的工会联合会的传单,让人惊叹它们居然可以被贴得如此之密。

离开帕伦西亚,我们一路南下,前往大约14公里外的巴诺斯德塞拉托村。村名的意思是塞拉托的浴场,昔日这里好像有温泉或矿泉涌出。过去西哥特人国王曾在这里养病,为了感谢神的治愈之恩,他在这里建了一座小小的石砌教堂。从外面看,教堂确实很小,应该说就是一间小石屋,但石头堆砌得十分牢固,像是用石头做的独角仙,给人一种纹丝不动的安定感。进入其中,我们发现内殿一个用大理石做的低矮拱门上,刻有建造时的日期:661年。

公元661年……

我的脑海中又一片茫然。要是像古罗马时代、西哥特人时代这类有些含混不清的历史时代称谓也就算了,清楚地刻上6·6·1·年,着实让看的人不知所措,不由得想往后退。这种表明距今1300年以前时间的数字本身不具有任何意义。“啊哈……661啊……”即使我试着这样自言自语,仍然觉得毫无意义。或许我们本就不应该从历史中寻找意义吧,它之存在本身就是历史,而它终究会与我产生关联。我会茫然,是否就已经表明它与我产生关联了呢?对这间石砌教堂而言,是否只有刻上代表“公元661年”的“661”才有意义,而之后的1300年就等同于“无”吗?我没有答案。

袖珍的小石屋和周围的小麦田很般配。

我们继续南下,经过继布尔戈斯之后成为卡斯蒂利亚首都的古典城市巴利亚多利德。卡斯蒂利亚的多位国王曾居住于此,并在这里创办了大学。伊莎贝拉女王和费尔南多如同私奔般地来到这里结婚;值得一提的是,也是在这里,德拉斯·卡萨斯和塞普尔韦达两位大学者在卡洛斯五世的面前,堂堂正正地就殖民地的人权问题展开了辩论;塞万提斯和哥伦布在失意中于此去世……凡此种种掠过我的脑际,但我决定这次不在此停留。因为天空阴沉了下来,变得冷得可怕。这座城市往南11公里的地方,有一座锡曼卡斯城堡,里面保存的与卡斯蒂利亚王国相关的古代文书多达800万件。

“一旦进去了,就到死也出不来了吧。”我们开着玩笑从它旁边驶过。其实我很想看看成天与这些古代文书打交道的管理员会是一副什么表情,然而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看个遍的。

从巴利亚多利德往南行驶44公里,我们看到架在一年四季都水量丰沛的杜罗河上的古罗马时代的雄伟大桥,随后驶入位于这条河右岸悬崖之上的小镇托德西利亚斯。

从桥上能看见小镇的悬崖上立着一个巨大的石头十字架,光是看到这个十字架,就让人对这座小城产生某种不祥且悲惨的印象。疯女胡安娜的马车驶入这座小镇的城堡,装着她丈夫遗骸的灵柩被放入可以从城堡看见的修道院里。这是他们在卡斯蒂利亚的旷野上漂泊了3年后,即1509年2月的事情。此后,直到46年后去世(1555年),她都没有离开过这座城堡。他们也不放她出去。而且这46年,也是西班牙这个国家在世界史上最声名赫赫的时期。但她才是这个西班牙 (España)的女王。

Vicente Palmaroli | Escena musical o Juana la Loca en Tordesillas (1884-5)

据相关书记载,各种各样有关她情况的报告从托德西利亚斯的城堡传到她的父亲阿拉贡国王费尔南多和她的儿子卡洛斯五世那里:她不更衣(因此衣衫褴褛,肮脏不堪)……小便失禁……睡在地上……吃饭也在地上……不参加弥撒(难道她是无神论者?)……

由于这座城堡后来极度破败,最终被拆掉了。如今那片空地成了临河的休闲广场,为了驱除邪气而立的巨大石头十字架就矗立在那里。修道院倒是完整地保留了下来,而且还得到了修复。我来过这里3次,每次来都会想一件事:在窗户上没有镶嵌窗玻璃的时代,在寒风呼啸的卡斯蒂利亚平原的悬崖上,女王居然能够不患感冒,只靠望着杜罗河和原野活了46年!

我想着这些事情,在有着阿拉伯风格装饰的修道院前停下了脚步,不知从何处似乎传来了那台羽管键琴发出的音色,宛如大正琴的琴声。

选自《西班牙断章》,浙江文艺出版社·KEY-可以文化,20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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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堀田善卫(1918—1998),芥川龙之介奖获奖作家,日本“战后派文学”代表作家、评论家,多次获得日本的重要文学奖项。1948年发表了第一部小说《祖国丧失》的第一章《波浪之下》。1951年,凭借《广场的孤独》《汉奸》斩获第26届芥川龙之介奖,引起了文坛的关注。此后,他接连创作了《历史》《夜晚的森林》《时间》《纪念碑》等历史题材作品,创作生涯持续到晚年。堀田善卫具有超越同时代作家的全球性视角,游历多国。独特的创作题材与贯彻其中的对历史的深刻反思,让他的作品受到世界范围的广泛认可,被翻译为中文、英语、俄语、韩语等多种语言。

题图:the crown that Queen Juana I of Castile (Pablo Miguel / Alamy Stock Photo)

排版:阿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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