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名 抚琴仕女图
公元前310年的一天,正值春秋鼎盛的赵国之主赵雍心情很爽,带上一帮臣子野游去了。
出游景点,名叫大陆泽。大体位于现今河北邢台境内,古为天下九泽之一。
兜兜转转玩累了,赵雍扎进帐篷,打个哈欠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声声弹唱从帐篷外传了来。
是个女子。嗓音宛转,轻灵悦耳——
美人荧荧兮,颜若苕之荣。
命乎命乎,曾无我嬴!
美人光彩荧荧啊,容颜如苕花般鲜艳;
命呀命呀,竟然无人知道我嬴女的芳名。
苕花,其实就是地瓜花。赵雍闻声爬起,出帐查看。但见几步远处,一个约莫十三四岁年纪的少女正素手弄琴。
着一袭淡黄小衫,眉似弯月,眼如烟波,简直美到不可方物。
赵雍顿时心痒难耐,奔前搭讪并动手动脚。
哪知一阵风来,把他给吹醒了。
该死的风,刮的真不是时候。这厢正懊悔呢,一众臣子围了过来。
“大王,咋了?”
“嗐,别提了。本王梦到一个小姐姐,长得那真叫个靓…”
赵雍将梦中少女的相貌和所唱之词,一一说给大伙听。蓦地,群臣中有人猛地拍了脑门。
“大王梦到的女子,我见过!”
“真的?快说,在哪儿?”
“等回宫,我就送她去见大王。”
这个差点拍爆脑门、信誓旦旦称见过赵王雍梦中女孩的臣子,姓吴名广,家住古城大陵。
其后,他献出的女子,居然是他的小女儿孟姚。
说来堪称不可思议,赵王雍搭眼一瞧,便惊喜得脱口而出:“是她。本王梦到的就是她!”
赵雍与孟姚 剧照
此等艳遇,你信吗?神奇也罢,荒唐也罢,反正司马迁是这么写滴:
王梦见处女鼓琴而歌诗曰…吴广闻之,因夫人而内其女娃嬴。孟姚也。
而孟姚听得腮上绯红,不胜娇羞道:
“回大王,小女子那日午睡也做了个梦,梦到大王在大陆泽,真是神勇威武呢。”
就这样,双梦合一,美梦成真,皆大欢喜——
赵雍得了如花美眷;孟姚入宫做了王妾;吴广不仅升了职,还升格做了王的老丈人。至于群臣,也都混了一顿美酒喝。
孟姚姿容妩媚,乖巧伶俐,自是颇受赵王雍的宠爱。两年后,诞下一子,取名赵何。
及至赵何牙牙学语,显然遗传了老妈聪颖会来事的优良基因,小嘴抹蜜似的格外甜,直哄得赵雍脑瓜发热,耍了一通“神操作”:
第一,废后。罢黜出身韩国王室的原配夫人;
第二,立新。册封孟姚为王后,并赐名吴娃。
《史记·赵世家》【集解】方言曰:“娃,美也。”
第三,爱屋及乌。革除与原配夫人所生长公子赵章的太子之位,另立梦中情人吴娃的儿子赵何为太子。
这一年,是公元前299年,赵何刚满10岁。
赵何剧照。瞧这小眼神,自带坑爹光环
两年后,吴娃病故,赵武灵王悲恸不已,遂禅位于幼子赵何,史称赵惠文王。
对夫妻两人之间的感情,西汉刘向在《列女传》中如是说:
(娃)甚有色焉,王爱幸之,不能离。
尽管娇妻走了,王位让了,但赵雍并未就此颓废,退居二线。要知道,身为赵国第6任君主,赵雍绝非泛泛之辈。
想当年,老爹赵肃侯去世时,赵雍年仅15岁。魏、楚、秦、燕、齐等诸侯国组团前来会葬吊唁,居然人人都带了两万精锐之师!
刀枪在握,虎视眈眈。这是吊丧吗?
分明是欺负新王年幼,要打土豪分田地。
公元前310年诸侯国形势图
面对牛逼哄哄的五大帮派,赵雍咬牙发狠,下令全境戒严全民皆兵,摆出了硬杠五大门派的阵势。
就算打不过你,老子也要擤你一脸大鼻涕,泚你一身尿。
俗言: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五大帮派没撑多久,便土崩瓦解各自散去。
此后,面对重重严峻考验,赵雍励精图治,推行胡服骑射,修建长城,收服楼烦…在强势逆袭之路上,越走越豪横。
但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在禅位儿子赵何后,赵雍自号“主父”,雄心勃勃意欲从云中、九原南下,玩突袭干掉强秦,继续辟疆拓土占地盘。
为此,赵雍还和秦昭襄王飙了一出好戏——
为探明秦国具体状况,更为了亲眼瞧瞧秦王究竟长啥模样,纵马巡疆的主父赵雍带领随从诈称使者,堂而皇之地进入了秦国地界。
使者来访,秦昭襄王自然要接见。
王与王,面对面,秦昭襄王不由得心生嘀咕:这家伙瞅着气势不凡,不像一般人啊。
赵雍则在心里说:傻*叉,瞅啥呢?我忽悠死你。
等赵雍走后,秦昭襄王越寻思越觉不对劲,遂派人去追。人没追上,却带回一个令人惊叹的事实:
这位深入秦廷的使者,就是刚刚卸任禅位的主父赵雍。
秦昭襄王听罢,差点悔青肠子:
要早摁住他当肉票,可特么赚大了!
秦昭襄王
《史记·赵世家》
(秦昭襄王)怪其状甚伟,非人臣之度,使人逐之,而主父驰已脱关矣。审问之,乃主父也。秦人大惊。
论及征战与治国,赵雍文韬武略,杀伐果断;可面对乱糟糟的家务事,他的处理方式则低幼出天际线。
在肥义等重臣辅佐下,赵王何很快进入角色,凸显王者风范。而孟姚死后,随着人去情渐淡,赵雍也开始觉得自己愧对原配韩夫人及所生长子赵章。
尤其看到长子赵章觐见异母弟赵王何,又是磕头又是作揖,低三下四唯唯诺诺,赵雍心里很不得劲。
手心手背都是肉,这可咋整?
绞尽脑汁,思来想去,赵雍禁不住眼前一亮:
对啊,一国二主。
将赵国一分为二,一为赵国,由赵何做赵王;一为代国,由赵章做代王。
我真是聪明绝顶,竟然琢磨出了这么棒的主意。马上落实!
焉料,上至文武群臣,下至寻常百姓,皆强烈反对与抗议分国。而在赵雍的默允下,长子赵章则暗中拉拢亲信,发展下线,誓要与赵王何对着干。
终于,出大事了——
公元前295年,沙丘(今邢台广宗县大平台村南)。
据史料记载,在这个巴掌大的小地方,曾上演过许多著名历史事件。
比如此前,商纣王曾在此大兴土木,扩建苑台,设置酒池肉林,狂歌滥饮;
比如此后,始皇出巡,病亡于沙丘台。左丞相李斯与中书府令赵高秘不发丧,篡改遗诏,立公子胡亥为太子,史称沙丘之谋。
而此时,老爹赵雍和两个儿子,三方势力也于此角力,展开了终极对决。
见“一国两主”之策被儿子赵何秒拒,赵雍很生气,居然添油加醋叭叭叭,将此事全告诉了长子赵章。
他是这么合计滴:
挑拨离间,怂恿大儿子去干小儿子。等兄弟俩掐得一塌糊涂,他这个爹再出面调停,各打五十大板顺带夺权,重新执掌朝政。
身为老爹,能踅摸出这招也真够损的。而且,是赵雍以选看墓地为名,亲自将长子赵章和赵王何给聚到了沙丘。
去他的亲兄弟,整吧,干吧!
唯快不破,先下手为强。赵章率先出招,带领死士去杀赵王何。
不料,誓死不放王权的赵王何早有准备,在嘴角掠过一丝冷笑的同时调动援军,来了个反杀。嘁哩喀喳,将大哥赵章削成了光杆司令。
情知性命不保,赵章撒丫子便逃,急慌慌一头扎进了老爹赵雍的宫内。
“爹,爹,赵何那厮要杀我!”
“别怕,爹在呢,爹给你俩说和说和。亲兄弟,动啥子刀枪玩啥命?”
爷俩正聊着呢,一队士兵突然攻入。二话不说,直接动手送赵章踏上了黄泉路。
“喂,你们特~么~造反啊?他是我儿子!老子要弄死你们,老婆孩子统统杀光,诛九族!”
然而,不管赵雍如何叱骂,暴怒踢打,士兵皆一言不发,随之锁死了宫门。
赵雍意欲拼死一搏,但众人只围不战,谁也不动手,任由他喊他骂他闹。
“来啊,都TM别当怂包,跟老子打啊!”
“来啊,能不能跟老子说句话?想闷死我啊!”
“来啊,我求你们了,给口吃的行不?”
赵雍被困内宫,一个月后,断粮了。
那就掏鸟窝,抓老鼠,挖蚯蚓吃。
两个月后,断水了。天也跟着作对,不下雨。
就在断水次日,看守听到宫内传出了一阵又一阵瘆人惨嚎…
三个月后,始终绝口不提此事的赵王何命人打开了宫门。
一具骷髅,顺门仆倒。
与此同时,悲呼声起:“主父薨亡归天了——”
“爹,你出生入死神武一世,怎就忍心舍弃儿子走了呢?”
是赵王何在哭号,没有眼泪。边哭边诏令厚葬,全国举哀。
在无比盛隆的葬礼结束后,赵雍被追予谥号“武灵”。后世尊其为“赵武灵王”。
刑民克服曰武,乱而不损曰灵。
而这“乱”的根源,怕就肇始于本文开篇的那个春梦吧。
武灵遗恨满沙丘,赵氏英明于此休。
年来月去春寂寞,故宫雀鼠尚含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