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降水一直未停,数日间织起连绵的无边雨帘,令我们无端想起与夏日相反的季节,在另一种白色帘幕中穿梭的行旅……——题记
文丨包临轩
雪村
明天去雪村,恐怕难以成行了。和驴友小布闷在一家酒店里,被雪耽搁在这儿已经一整天了。本来是去雪村看雪,反倒是大雪阻断了去雪村的路,这个说起来很有意思。
导游解释说,去雪村的路太窄,铲雪机都施展不开,雪又一直下个不停,没等清完,很快又下得厚厚的了。那就再熬一天吧,看看明天能否放晴。
说这话的时候,雪一直在下着,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整座城市陷入大雪中,不能总是这样在酒店里干巴巴地呆着,我决定和小布出去转转。对我们来说,这城里的雪也是值得一看的。
酒店坐落在城市北侧的边上,从房间的窗口望出去,可以看到一座耸立的小山,山上混交林茂盛,此刻披着银装,煞是好看。当地人说那就是在本地十分有名的北山,也是这个城市的制高点。
张澍/制
我们很快就走在了通往山顶的白雪皑皑的缓坡上了,此时北山极为宁静,除了我俩,一个游人也没有。真想在雪地上打个滚,我对小布说。很快登上了山顶,在一个小亭子里面伫立,俯瞰全城。城市很小,可以一览无余,甚至还看得见远处的城外,有一条冰河环绕,冰河上,一座大桥飞架其上,有机动车在上面穿行。小布说,我们去雪村,就要经过那座桥,他心里想着雪村呢。
当地人对雪村的推广是蛮花力气的,外界对雪村也已开始有所知晓,也有游客前往。出发之前,我们对雪村有了一个大致了解,知道那是一个新发现的景点。
雪村的东南方向矗立着一座大山,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正好被大山挡住了,形成了小气候,每年累积降雪厚度达两米以上,随物赋形的雪檐,千姿百态的雪帘,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雪蘑菇,一个冬天的童话被造就出来。
丁毅/绘
在这一切白色之上,又有从雪屋的烟囱里袅袅升起的炊烟,令人联想起早已声名远播的雪乡。或者说,它正在成为雪乡的后备军,但这样说也可能不公平,世界上没有相同的两片树叶,何况一个是乡,一个是村,乡与村虽然有类似之处,但也应该有所不同。
究竟如何不同,那就得眼见为实了。
我和小布离开北山时,天已黄昏,我萌生了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念头,何况此时大雪正在纷飞。我对小布说,和我去见见我的两个老朋友吧,虽然我不能饮,但是和旧友坐在一起把酒话旧事,抬眼即见窗外雪的感觉,还是极好的。
而且我还有一个秘密任务,两位老友,在同一城市,已很久不坐在一起了,他们中间似乎还存有一些疙疙瘩瘩的误会,正好远道而来的我,可以起一个化解的作用。
在酒店对面的小酒馆里,几个男人坐在了一起。没想到你会来,事先也不打个招呼。要不是大雪阻了你的行程,你还不想见我们了吧?朋友语气中当然是责备了。我说,原打算是先把雪村看完,返程时再聚,现在只好提前会见你们了。
他俩对雪村当然并不陌生,说雪村火起来也就是这两年的事儿。那里本来是个小林场,并非自然村落。林场至今还保留着原汁原味,尚未遭到破坏。当然是不再伐树了,正在想方设法发展林下经济,蘑菇、木耳、山野菜、中草药材,再加上这些年来冰雪旅游热,他们也想了不少办法打旅游牌,把自家房子拿出来做民宿,增加了一些吸引人的旅游项目,有剪窗花、架炉子、点明子、开雪地摩托、品尝山野菜饺子。朋友说,本地人对这些实在不觉得有多新奇,你在大城市呆久了,太憋闷,出来转转,到荒郊野岭走一遭,在雪地上撒个野什么的,找找感觉。我说,就是就是。
张澍/制
酒杯尚未端起,我们兄弟三人当年在一起朝夕相处的一幕幕,就浮现在了眼前,特别是各自的糗事。我一提起话头儿,大家便心领神会,禁不住开怀大笑起来。我想,这就是老友聚会的真义了。在这样的雪夜,与旧友重逢,比什么都好。
人大半辈子辛苦奔波,尝尽酸甜苦辣,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多年以后的某一天,与知心朋友坐下来,一番彻夜长谈,说起过往的点点滴滴,换得对方或彼此的一个大笑,或者一声叹息,或者默默相对,心中却有相知的小火苗在噗噗蹿起。我们聊了很久,在不得不告别的时候,走出了酒馆。
丁毅/绘
雪还在下着,灯影里的雪花旋转着,落在了我们身上。我目送他们一起离开,感觉他们俩也变得亲近了。在酒桌上,我们虽然大谈往事,滔滔不绝,但是他俩之间的故事,却不必提起,也无需提。我真是感到高兴和欣慰,人生辗转,到了披霜挂雪的季节,重聚首,相谈甚欢,还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吗?
那夜,年轻的小布回去便早早睡下了,导游和他联系好了,嘱他和我明天务必早起,乘旅游大巴去雪村。次日清晨,天蒙蒙亮的样子,我已酒醒,本来喝得也不多。小布已经结完账,在酒店大堂等我了。我们走出酒店,大巴就在大街对过静候着我们。
我俩上了车,车上已经差不多坐满了预约好的游客,他们正在里面大声说话,掩饰不住地兴奋着。
大家在这里滞留两天了,似乎许多人都已急不可耐,恨不得插翅飞向雪村。但是我注意到,大雪还在下着,连续两天了,满城皆白,虽然有清雪车从前面开过去,但是车身后,又很快被刚刚落下的雪覆盖了。我心下狐疑,这样的天气,和昨天没什么两样,怎么就可以出行了呢?当然我也希望尽快成行,心下默默祈祷。
到了六点钟,大巴缓缓启动,车上一片欢呼。坐在我身边的小布,虽然不言不语,但是扭动的身体,不断用手指刮着车窗,向外张望,暴露了他同样心急如焚的状态。
张澍/制
毕竟出发了,车子不敢开得太快,大约十多分钟的样子,车子爬上了江桥,就是我们昨天在北山上望见的那一座。现在,这桥就在我们脚下了,我看见朦胧雪雾中的冰河,从桥下向着两边蜿蜒而去,两岸的楼群还模模糊糊,呈现着厚重庞大的体积,大部分窗口尚未亮起灯光,城市似在半梦半醒之间。
这时,车缓缓停住,居然不动了。导游在前面的座位上站起身来,戴着耳麦,在这清晨的寂静中,他发出的声音显得异常刺耳,他说,很抱歉通知大家,前面刚刚传来消息,由于大雪不停,清雪工作无法完成,路况危险,不适合车辆通行。所以……
小布这时简直要大怒了,他大声问导游,不是已经出发了吗?你是怎么和前面沟通的?导游说我也同样无奈,刚才出发时说是可以的,现在才说不可以,我有什么办法?我也不愿意这样,你们去不了,我们旅行社还得蒙受损失,得给大家退钱呢。
这样,我们的大巴不得不下桥调头,垂头丧气,慢慢返回原出发点。
就这样白白折腾了两天,我们终于还是去不了雪村了。
在返回自己城市的高速公路上,小布和我讲了他雪村之行的设想。去年,他去南方出差,偶然结识了一个很好看的女孩子,那女孩从未到过山海关外,从未见识过冰雪,她和他约好,今年冬天她要来这边,和他结伴一起去看雪。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不久前,那个女孩遭遇了车祸,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她说她不能来了,小布想,那怎么办呢?最后,小布决定自己来一趟雪村,替这个女孩来看雪。小布做了些准备,换了一部新手机,他要在雪村现场,给她直播雪村的美景。网上关于雪村的介绍不是很多,一些语焉不详的文字,一些雪景照片,一些雪村游客欢天喜地的镜头。其实,资料越少越好,直播就可以更新鲜,更能让她有意外的惊喜……
小布这样断续说着,有些发呆的样子。原来是带着任务来的,我明白了他这两天总是那么焦急的神情,但也实在无法安慰小布。我只是伸出手来,握了一下小布的手,那是一只没什么反应的手,就像他此时的面无表情。
冬天已经过去了,那场一直不肯停的大雪早已停了。但是多么大的雪,也冲不破季节的藩篱,我和小布终究没能走进雪村,虽然它看起来并不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