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头条历史作者，但同时也是一个摩托车旅行爱好者。每年夏天，我总要骑摩托车做一次长途旅行，目的地通常都是西北或是内蒙。
因为疫情的缘故，2020年无法出行。今年入夏疫情稍缓，于是想再跑一次小长途，目的地选在了元上都。
我的摩托
元上都，距离北京不到400公里。位于内蒙古锡林郭勒盟正蓝旗旗政府以东20公里处，在1256年忽必烈命刘秉忠新建开平府之前，这里叫金莲川。
“金莲川”之名来是金世宗所起，源于盛开在这一带河谷草原的金莲花。金莲花是一种草本植物，喜凉耐寒，近似荷花，花色以黄橙色为主，故得“金莲花”之名。
据说在夏季，上午还包着花蕾的金莲花，到了下午会全部绽放，原野上一片金光耀眼，在湛蓝的天空下显得格外明亮。这道风景曾被很多古代文人写入诗歌，至今在文献中还能看到。
疫情之前，我曾骑摩托去过正蓝旗东边的多伦，对在内蒙骑行的感觉念念不忘。因此，今年的目的地，我和朋友依然选在了距离多伦不远的正蓝旗，也正好顺道去看看“元上都”遗址。
上都作为元代三都之一，曾经风光无限，马可波罗游记中也曾盛赞过此地。不过，如今上都已经只剩废墟，据说当地政府已经成功“申遗”，上都遗址已经成为当地的文化标志了。
从北京出发去上都，要途径“坝上草原”。
坝上草原位于河北省西北部，和内蒙古相接。它西起张北、东至多伦，其位于河北省内的主体草原，今天被承德、张家口两市所辖。
从17世纪末的康熙时期起，清王朝就在坝上草原的北部圈定了一片皇家猎场——木兰围场，今天的围场县也因此而得名。
清朝皇帝每年都和满、蒙诸旗在此行围狩猎，为了保障皇家及随行人员的出行，北京至木兰围场一线相继修建了20余座行宫。位于燕山腹地的热河行宫，也就是承德避暑山庄，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座。
不过，清朝皇帝的“秋狝 xiǎn”，并不是简单的“狩猎避暑”，背后另有深意。
北京到围场路线
从地理角度看，科尔沁草原和坝上草原统称为燕北草原，只要控制了这片草原地带，游牧民族就能够找机会穿越燕山山脉，进入华北平原。因此，燕山山脉及其上修筑的长城，就成为中原王朝在华北平原的战略屏障。
燕北草原西端的张家口和东端的山海关，是整条燕山防线的起止点，长城也大致沿着这条山脉修筑。
因此，从北京到木兰围场，穿越燕山山脉的“出游线路”，恰好连接了华北平原和草原地带，本质上是一条以华北平原为起点，强化对蒙古草原控制力的战略通道。
而且，清王朝也并不是最先重视坝上草原战略地位的王朝。辽、元等朝代，在坝上草原都曾有过重要的布局，这其中又以元朝最为看重。
元朝的大都和中都，就位于坝上草原的东、西两端，其中元中都位于河北境内的张北县，上都则在锡林郭勒盟内的正蓝旗，现在划归内蒙管辖。
我的行车路线
忽必烈修建上都之后，元朝皇帝每年都会像候鸟一样，春去秋来。皇帝们在盛夏季节来到上都，入秋后再返回大都，称为“两都巡幸”。
由此，上都与大都（北京）之间的交通道路，在元朝共有4条，其中2条是驿路。不过，皇帝是不走驿路的，而要走自己的专属道路。这条专门为皇帝南北巡幸所开的道路，就称为辇路。
辇路在当年是禁止百姓行走的，“除非扈从皇帝，不能亲行其地”。而扈从皇帝的人中又很少有人留下记录，因此几百年后关于这条路线的细节，仍有很多模糊不清之处。
拍摄于上都博物馆
2021年5月底，我和朋友一行两辆踏板摩托，从北京出发，前往正蓝旗。据说正蓝旗现在已经名叫“上都”镇了，符合近些年靠文旅带动经济的潮流。我们此行的路线，大致上和当年北京到上都的驿路接近，驿路上几个关键地名也都和导航为我们规划的国道相符。
从北京出发时，气温还较高，我只穿了短袖套了一件夏季车服。行至延庆，明显感觉山区气温远低于市区。不过对此我们也早有准备，停车在路边，拿出驮包中的衣物，套进车服。
摩托车不同于汽车，出行必须考虑气温、风力，才能保证旅途顺利。
又继续行驶了一个小时，随着纬度升高，气温继续下降。刚才套上的衣物已经不足以御寒，于是我们再次停车，开始穿上秋季抓绒衣，并且还需要在车服外再加一件雨衣，才能抵御寒气。
燕山南北温差之大，只有骑行在路上才能真切感受到。
一行两人
出延庆后，就进入河北赤城县境内，海拔也不断攀升。在经过赤城县的独石口镇后，才就渐渐进入草原地区。明朝为了扼守这条草原和农耕区之间的要道，在独石口修建了城堡和长城防御体系，这些当年的国防工事距今已经600多年，城墙虽早已残破，但仍能看出当年的规模之宏大。
独石口的位置非常关键
笔者实拍
实拍独石口残墙
从独石口向北，一直到锡林郭勒盟的行政中心——锡林浩特，都是文献中“漠南”草原的范畴。今天我国锡林郭勒盟管辖的范围，还要更向南，一直延伸到燕山北麓与河北省相接。也就是说，在地缘政治上，“锡林郭勒”本质上是一个横跨“漠南”“漠北”的行政区。
在普通人看来，“坝上草原”似乎为河北省所专有，但在地理上，它实际上也属于广义“锡林郭勒草原”的一部分，这是一种受行政切割影响而造成的地缘错位，其实也是一种常见的现象。
从元朝开始，很多同属一个地理单元的地区，被划分到两个行政单元内分别管辖，已经成为为一种行政统治的技巧，历届中央政府都在延用。
金莲花
比上都更靠北的锡林郭勒草原，直面蒙古戈壁，草原上的河流没有机会汇入呼伦湖和贝尔湖，于是聚流形成了一个个小型咸水湖。
不过，这种咸水湖在上都附近却少有，因为那里地处滦河上游，水草肥美。我们在进入沽源境内后，就不断看到被当地人称为“闪电河”的滦河，在弯弯曲曲的河道内流淌。
河流和草原，是上天对蒙古高原的馈赠。
当由北向南迁移的游牧民族，沿大兴安岭西麓南下到达燕山北麓时，会惊喜地发现一条新的河流和新的草原带，这条河流叫做希拉木伦河。
希拉木伦河流域正处于东北草原，华北平原与蒙古高原三大板块相接之处，这使得到达此处的游牧民族不仅得到了一片水草丰美的草场——科尔沁草原，还获得了通往华北平原、东北平原的跳板。
每到秋季，燕山以南的农业区进入收获季，牧民族的牲畜也正是膘肥体壮的时候。由于游牧经济的不稳定性，抢掠就成为对游牧经济的有效补充。向南方农业区发动周期性劫掠，不但是游牧民族的生活方式，甚至成为他们文化的一部分。
在这个背景下，锡林郭勒这条“草原走廊”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若想进犯中原，就必须控制这片草原，反之亦然。
上都遗址
我之所以在地理细节上花费大量笔墨，只是想探寻，为何忽必烈要选在金莲川人为地修建一座都城？我想，地缘政治一定是其中重要的考虑。
切换一下角色，站在游牧民族的角度看，就很容易理解。如果骑兵向南进发，相比穿越蒙古大漠，利用锡林郭勒草原走廊南下，则要轻松得多。
沿途不仅有水草补给，而且当你快要走到草原的尽头时，会发现燕山已经出现在眼前。因此，在片草原中设立都城，就显得顺理成章。元代的两都巡幸制度，也最大限度的兼顾了草原和中原的各方利益。
远望燕山山脉
为了躲避无聊的高速公路，我们此行选择了和元代驿路接近的国道。经过赤城县进入沽源后，地形地貌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山地消失在身后，视野渐渐开阔，同时气温也更低。
虽然距离并不太远，只有四百公里，但是骑摩托单程也要耗时大约6小时左右。好在车少，路况不错，骑行还不算太辛苦。
有趣的是，元代皇帝从北京去上都，却并不骑马或乘车，而是乘坐东南亚所产大象，在史料中称之为“象辇”或者“象舆”，这些大象来自今天的越南和柬埔寨。
元代史籍中，记载了忽必烈坐在大象背上的轿子里的情形，这种轿子也叫“木楼”，是大象所背负的皇帝座椅，其实是一个装饰极为华丽的大轿子，《元史》中称为莲花座。
据记载，元顺帝巡幸上都时，乘坐4头大象负载的“象舆”。大象经过驯化之后，力大步阔，乘坐大象也比乘坐车马更为平稳，即便遇到道路狭窄也可以解开连锁，不必4象并用，而用两头或单用一头大象。
大象行走起来看似步履迟缓，其实步幅很大，一步抵得上骡马两三步，走起来速度并不慢。况且，统治者的荣耀也需要崇高的建筑、庄严而独享的色彩和远方稀罕的巨兽来映衬。
雨后的正蓝旗
我们骑行的前半程还算顺利，但在距离正蓝旗还有三十公里时，遭遇了强对流天气。草原公路上，瞬间七级大风伴随着暴雨倾泻而下。摩托车顶着强风，加上地面湿滑，速度明显变缓。
更头疼的是，因为雨太大，头盔的面镜也被雨点泼洒，几乎看不清路面，经常需要用手抹掉面罩上的雨水。而且，草原恶劣天气也不能停车避雨，因为即使停车，周边也只有草场和偶尔疾驰而过、溅起一片水雾的卡车。所以只能坚持，只有到了目的地进入房间，才能摆脱暴雨。
半小时后，暴雨中的地平线终于浮起一线城镇剪影，这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正蓝旗。
民族特色路标
在酒店房间洗了热水澡、喝了热茶之后，总算摆脱了瑟瑟发抖的寒气。当夜早早睡下，准备次日一早去上都遗址参观。
第二天，天气依然恶劣，虽然雨小了，但是风却更大了，瞬时风力估计能有七八级，我的摩托自重170公斤，居然能被大风吹倒。不过，我们还是决定不改变行程，坚持去遗址参观，于是继续骑摩托来到二十公里外的遗址博物馆。
然而，人生总有遗憾。因为我们抵达的时间正好是旅游淡季，因此元上都博物馆虽然开放，但是遗址却无法参观，拒绝游客。没办法，只能用博物馆的望远镜远远眺望一下了。
参观完博物馆，继续顶风骑行返回酒店，次日一早启程返京。好在返程天气不错，蓝天白云而且风力也大大减弱。又经过6个小时的骑行，吃晚饭时安全到家。
上都遗址博物馆现在更名为 “锡林郭勒盟文化遗产博物馆”
上都博物馆外景
虽然大风大雨中没能看到遗址，也没看到金莲花怒放的美景，但我已经知足。毕竟探访元上都，更多的是想感受沿途地貌、风土的变化，同时实地探访上都故城周边的地形和风貌。从这个角度看，此行不虚，目标达成。
元上都平面图
上都，骤然出现，也在骤然中消失。它历时三年建成，初名开平，1260年忽必烈在这里登基即位。
1358年，一支红巾军绕过大都（北京），从大同北上，占领上都后纵火破坏，“公私扫地、宫殿官署皆焚毁”。1368年9月，元顺帝逃离北京，还曾在此驻跸，可见当时都城尚堪使用。不过，随着元帝国的湮灭，这座历经百年修建的都城也逐渐荒弃，最终成为草原上的一座废墟。（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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