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我们这一行的人，最喜欢听别人讲故事，仿佛能从这些或真或假的故事里，看到世界的另一个侧面。
以此，把称为经验的东西刻进生命的命盘里，尝试把无意义的生命白纸，涂成波澜壮阔的画卷。
清江上有一片荒山，叫做卧牛坡。
因为山地崎岖，土层浅薄，别处产不出稻谷，就连种点苹果，也因为日照不足的原因，吃起来满口酸涩。
村里人不断尝试，最终以没有利用价值定性，而放弃耕种。
早晨雾气还没有散尽，天气犹寒时，一个跛脚的年轻人走到寨子里，径直到大叉愧树旁的村长家，不到半小时，他离开屋子。
背对村子的黄土小径，他身上比起来的时候，少了一个黄色的布裹袋。
他名字不详，只知道从那天起，他把卧牛坡承包了下来，承包时间是四十年，答应不破坏一草一木，承包的时候是什么样，结束的时候就是什么样。
对于这个怪人，村里人亲切地成为养参怪。
没错，他给村长说，打算在山上种人参，可是除了承包那一天，其余时候，从来没有人见过他。
为此，还有人怀疑他是晚上偷偷来，于是大伙儿熬了好几宿，确实不见人影，大家也就渐渐淡忘了这件事。
可惜科教频道没来采访，不然这肯定又是一个，值得“专家们”大半月才能理清楚的大事儿！
养参怪吃住都在山上，很少下山买东西，最多，不过是买点盐和衣服。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与外界不相通的人，却时不时地，有人不远万里地来找他，找他讨要山参。
他还定下过一个规矩，一年就卖三十六根，说是什么演和周天三百六，不伤地力。
嫉妒是弱者的专利，但却没让弱者觉得不合理。
最终打消大家小心思的，不是牛鬼蛇神，而是保护区的设立，除了养参怪，谁也不准进去破坏环境，轻则罚款，重则……
至于我和他的谈话，那是在他最后一次卖参后。
听介绍我和他认识的老板说，那是一颗四十年的野山参，饱满有肉，根系发达，重要的是，有一点像“人”。
1
“你为什么接受这次谈话，我记得之前有好几家报社找你，你都是不搭理的？”
“心血来潮，缘分吧。”
2
“你怎么会想着花光所有积蓄承包卧牛坡？”
“我听妈说，我是在坡下出生的，所以我先回到这里。”
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下巴不自觉地提了提，眼睛缥缈起来，不知道是在回忆，还是在缅怀。
3
“那你冒这么大风险，怎么保证你能把山参卖到一个好价格？”
“我没想到卖什么好价钱，我只是知道是金子一定会发光的，我只是让这些山参展现自己的价值罢了。”
突然想到，到底山参是金子，还是他是金子，到底是吃山参让他能够保持年轻的外表，还是年轻的他，让山参价值连城？
4
“输还是什么，亏欠饿死？
赢又是什么，赚钱花光？
我们终究都是一赔黄土，是输是赢又有什么区别，所以是我的回答是不怕。”
到第四个问题的时候，我就不想问下去了，虽然他的话很有道理，但是作为和文字打交道的人，我反而更讨厌这种空虚的高深透析，好像全世界就只有他知道似的。
但想想奖励，还是算了，得罪谁也不要得罪钱。
5
“我看你资料，你没谈过恋爱，也没结过婚，是你不想结，还是什么其他难言之隐？”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他依然不动如山，从始至终都是微笑着，淡淡地说：
“我有喜欢的人，她也知道我喜欢她，但是我们没机会了，所以我接受了这个事实，但我也喜欢不起别人，所以没恋爱，更别提结婚。”
这种话题他说出来，没有一点花边新闻的刺激，反而让我感受到那种爱而不得，却又坦然接受的勇敢。
我没说话，他倒是接着说了下去。
6
因为每一天，山参的价值都在增加，无论刮风下雨，无论雨雪风霜，只要他们还活着，就在不断生长，我很喜欢看着他们进步的感觉。
反观我们这些吃山参的人却不是，植物都知道要成长，但我们这些掠夺者却不这样，这很好玩，对吧。”
7
“那你就不怕市面上出现一堆野山参，把你的价格打下去？”
“首先，我对这个价格不感兴趣，对能否卖出去也不感兴趣，其次，你知道为什么别人会对我的野山参青睐有加吗？
因为这里的山参真的够野，我从来就没有去播种，也从来没有撒肥料，整片山以前是什么模样，现在就是什么模样，他们很多人来这里买参，还是自己挖出来呢，我就负责收钱就好了。”
8
“那你不是自己定了规矩，说每年只卖三十六根吗？”
“你说那个啊，是第二个给我买山参的肱城煤老板传的，他每年都会从我这买山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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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怎么不出来澄清一下，不然你早就能卖更多了？”
“我无所谓卖多卖少，就想看看他们的斗智斗勇，很好玩的！”
他露出孩子看到玩具那种兴奋的眼神，要知道，他那是七十多岁……
10
“最后一个问题，现在卧牛坡已经不能承包给你了，你接下来准备去哪，做什么呢？”
“我啊，去一个新的地方，承包新的山坡……”
到现在，我不妄加揣测他接下来的行为，我只记得，他平淡回答第六个问题的睿智与讽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