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已远，双潭古渡依旧在
图①：从空中往下看，漓江在双潭拐了一个大弯，形成了一个潭。下游处再拐，形成了第二个潭。双潭的名字由此而来。
图②：双潭古渡。
图③：李熙垣的诗画石刻。由人临摹后请人刻于西岸。
■本报记者杨湘沙 文/摄
“趁圩逐队比肩摩，语落溪风渡远波。一片喧哗凑林麓，浪花声里桔槔多。”
“店小能依挑菜路，潭清知是卖鱼溪。轻舟一叶冲波疾，呼渡人多待绿堤。”
前面一首诗名叫《双潭圩》，后一首叫《双潭圩西岸》，写诗的是同一个人：清代永福著名画家李熙垣。李熙垣以山水画和书法闻名，但诗中双潭村的圩日热闹和双潭渡口的繁忙景象，却也是活灵活现、跃然纸上，功力不俗。
李熙垣诗题中的双潭圩，就在今天的灵川双潭村。李熙垣早已逝去，但双潭古渡依旧在，二五八照样有圩，只不过现代的柴油动力标准化渡船替代了当年的一叶轻舟。
李熙垣：语落溪风渡远波
清道光十七年（1837年），57岁的桂林永福崇山头人李熙垣，应在山西为官的弟弟李孔淳之邀，在桂林买船北上，沿漓江逆行。李熙垣经过兴安古运河灵渠下湘江，从岳阳洞庭湖出城陵矶再顺长江而下过赤壁，最终抵达武昌。千里江行，李熙垣一路上对景作画，每幅画都有配诗，共画了35幅写生，集成一本《江行图》，其中第二、第三幅，画的就是双潭。
画册帧首李熙垣自志云：“从桂林买舟东门，阅月余抵武昌。舟行数千里，所见佳山水，辄推篷以写其意，一路作画，一画一诗，画意诗情，相谐相彰，名曰《江行图》”。
李熙垣（1780-1869年），字星门，广西永福籍画家、书法家，生于一个显赫的官宦世家。李熙垣的岳父是被后人誉为“清代广西山水画之冠”的名画家、临桂人周位庚。周位庚深得石涛和元代画家的技法精髓，又把这些技法倾囊传授给女婿李熙垣。李熙垣接过岳父衣钵，潜心画画。他喜欢倪瓒，模仿黄公望，在融会贯通中渐渐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于质朴深幽的境界中展现平淡天真的山水情怀。
1836年，李熙垣拿到了恩贡的科举功名，但年近花甲的他似乎完全没有进入官场的欲望，更愿意荡舟作画于江湖之间。
清代桂林状元龙启瑞描述过李熙垣的生平行状：……壮年冠剑走万里，匹马远逐京华春。到门烟树望不极，居庸迭璋开磷崎；西上漳关去天尺，黄河万里连砂破；回身却望太行山，元气溟濛荡秋碧。归来图画满胸中，笔端缭纯争神功……对李熙垣此段游历的价值评价颇高。
业内人士认为，《江行图》的艺术特色，除了有元人的传统技法以外，又有石涛大自然写实的特征，他把传统的笔墨语言，融入到了写生当中，跳出了传统的藩篱。
据《永福县志》所记，李熙垣在画画之外钻研医术，他性格和蔼，待人以诚。地方出现瘟疫，他遍行乡间，沿门诊视，绝不以为烦。当地人无论富贵贫贱，都十分感恩这位悬壶济世的画家医生。晚年的李熙垣隐居在家乡永福崇山头村，享年九十。
李熙垣的孩子们大多都继承了书画天赋，有的擅长画兰竹，有的擅长画花鸟，其中以有“梅花圣手”之美誉的李吉寿最为出色。清代著名收藏家杨勤海曾评价他的作品“可夺元人，尺幅片纸宝若席珍”。
史料记载，李吉寿在1843年中了举人，他没有像父亲一样隐逸田园，而是积极出仕，官至四品授顶戴花翎。在四川为官二十六年间，李吉寿以清廉贤明著称于当地。迄今，在四川隆昌市南关石牌坊古镇的巴蜀古驿道，仍留存有清代所建的李吉寿德政坊，隆昌人民把这位画家县令的功绩铭刻在金石之上，以示永志不忘。
李氏家族世代书画相传，更注重家风，以德业立家。此后出现了第三代的李纪瑞、李纪年，第四代的李翰华、李起华等国画名家，赢得了“画笔如林”的美誉，历经八代而不衰。他们和同一时期的罗氏家族、李秉绶家族等绘画世家，在清代广西画坛占据了重要的地位，给广西艺术带来兴盛的气象。
双潭古渡：呼渡人多待绿堤
从市区出发，往北走建干路、105县道，在薄岭前左转入116县道，往灵川方向行数公里即到达漓江边的双潭村。记者到达双潭的这天，正是圩日，由于接近中午，当天的圩明显已近尾声，但剩下的赶圩人依然有不少，有在摊上仔细挑选的，有在圩场里四处走动的，更多的则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的，时不时爆发出一阵欢笑，和其它地方的圩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
穿过圩场，凭直觉沿着一条小巷往地势低处走不远，眼前豁然开朗，出现的正是漓江和双潭古渡。
江水清幽，两岸树木参天，记者所处的东岸，也就是双潭这边，停泊着一艘铁皮渡船，几条竹排随意地系在岸边，那是当地村民的财产。虽然烈日当空，躲在树荫下，倒也十分清凉。这是一如既往的漓江沿岸风景，乍一看，算不上多么的特别，只有伫立江边的那块大石头上雕刻的篆书“双潭古渡”字样和半坡上的候船亭，才让人意识到，这是个有故事的地方。
从地图上观察可以得知，双潭的上游是三街，漓江水由来自上游的六洞河与灵渠汇集而成，正源当溯自猫儿山——在没有灵渠连通湘江之前，六洞河才是主流。
据史料记载，先秦时期，桂林先民们生活在沿河地带，虽偶有凭木筏或独木舟行于河上者，但其规模尚未能形成真正意义上的水运。桂林古代的水路交通，至秦代开凿灵渠后才算是真正出现，当时主持凿渠工程的是史禄。随后历代都有整治，东汉马援、唐代李渤和鱼孟威等的精心改造和维修，让灵渠工程得以最终完成。从秦至清，甚至在民国年代，灵渠一直都是我国南北交往的重要水上通道，承担了中原腹地和南疆边陲军需民食的繁重运输任务。南来北往的商贾、官宦、士子，常年在漓江上穿梭，途中歇息，落脚在上下游水面极阔、此处却突然拐弯收窄的双潭村，也是常理。当年繁忙的漓江水运，是双潭村能成圩的重要背景。
据《灵川县志》记载：双潭圩，清康熙四十六年(1707年)立于漓江双潭江段东岸，圩以江名，为漓江水运主要中经站之一，纳三街、灵田、桂林市郊等地货物和客商，沿岸建竹架草棚圩亭百余间。逢阴历二、五、八日为圩期。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因防水患，市场北移百多米。且新建瓦、木圩亭两排，交易比较繁盛。“文革”期间曾一度被封闭。1982年8月30日，双潭圩改以阳历二、五、八日为圩期。1992年县工商局拨款维修，圩市再现活跃。
据了解，灵川境内漓江江面宽阔，古时建桥不易，所以，像双潭这样的渡口原本有十几个，但随着社会经济发展，陆路交通的兴盛和桥梁的建成，渡口已经所剩无几。而像双潭这样得到政府资金支持又重新焕发生机的更是屈指可数。双潭上游不远处的陈家村，在116县道上，就建了一座桥，连接县城。据村里老人说，这座桥本来是要建在双潭这里的。不过记者想，要是真建在双潭，那么，这里的古渡还会在吗？得失之间，一时也不好判断。
坐渡船过将近百来米宽的河，漓江的西岸那边有小路通往三个自然村：周家岭、新宅和大塘村。记者在船上与一位家在新宅的大婶交流中得知，她基本上每个圩日都会坐渡船过来双潭圩，买些种子、药水之类的农耕用品和日用品，不买也会来看看。船上有船工两人，负责掌舵的阳老哥告诉记者，从2012年开始，掌船十个年头，这方圆几个村的人，基本上全认得出，虽然有些叫不出名字来。阳老哥和大婶聊天时说一种记者听不懂的土话，他说这是他们这一带的土话，至于源自何处，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西岸也重修了码头和候船亭，还修了一板带垛口的城墙，铺了石板路，方便了渡客，也颇有些古意。在城墙下的基脚部，刻有一排石碑，《重修双潭渡口石碑》上的文字，让记者知道了这次重修渡口的来龙去脉：
……双潭昔日的繁华得益于漓江水运的便利，也得益于双潭渡口的发展。双潭村处于漓江东岸，而大部分田地、山场均在漓江西岸，群众生产生活均凭渡船来往两岸，双潭圩也成为本县农村重要商品贸易集散地。群众生产生活与双潭渡口渡船的联系更加紧密——阳老哥说他就有好几亩地在西岸。
2012年，灵川县交通运输局投资十二万元改造了一艘标准化渡船（为此阳老哥还专门到桂林海事局考了个渡船驾驶证），2013年又投资八万元新建了一座便民候船亭。2016年，经县政府批准，又投资一百六十万元重建双潭渡，改建和扩建左右岸便民码头、块石台阶、青石板平台……
六十四岁的阳老哥告诉记者，码头下游方向的小山岗叫凤凰山，山脚河边的石头叫凤凰头。原来，这里还有一个传说中的神话故事，也刻在了那块碑上，大抵就是一头半夜常到双潭村偷米吃的凤凰坏了神仙为双潭村架桥的好事，因而被玉皇大帝派人斩首的故事：
然后，……凤凰头掉下来后，化成一块岩石，身子化成了一座小山坡，静静地匍伏在双潭圩对岸，仿佛在向当地百姓深深的忏悔。后来百姓就将这块岩石叫作凤凰头，整个山叫凤凰山。神仙运来的几十块大大的石头至今依然在双潭圩上游200米处，整整齐齐地排放着，一直延伸到河中，百姓把这些石块叫做仙人石……
阳老哥让记者往上游看，确实看到了一些排列整齐的岩石，从远处看过去，还真的像桥墩，让记者不得不佩服民间传说的想象力。
当然，记者更感兴趣的是碑刻最外边的两幅石刻，画中有诗，由人临摹后刻于石上，画面古意盎然。这便是文章开头提到的李熙垣的两首诗了。
李熙垣此次出行，一路画了35幅写生，其它地方基本上一景一幅，唯有双潭和祁阳河，他画了两幅，这似乎说明了李熙垣对双潭有着特别的喜爱。名为《双潭圩》的画中，清晰可见六架水车，阳老哥说，确实是有水车，当年村里用水，都是靠水车汲水上去的。最兴盛的时候，圩都摆到了河中间。再联想到当年的舟楫满江，穿梭往来，记者不由也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当年“一片喧哗凑林麓，浪花声里桔槔多”的旺盛人气。
记者在现场，看到一切都已远去，渡口清冷了许多，但柴油发动机独有的哒哒声萦绕在漓江上空，仍在以今人的方式，讲述着一个百姓与大自然和谐共处的古老故事。
路书
双潭村
手机地图导航，自驾车可往，从市中心到双潭，大约二十公里，以县道为主。逢二五八有圩，不喜热闹的，可错开。
（记者杨湘沙整理）
杨二说说
惟清风明月不可负
双潭古渡最吸引人的地方，在二哥看来，倒不是它当年的圩日如何繁荣，而是李熙垣在这里画了画，写了诗。李熙垣名气大、字画好啊，这年头，谁家里要是有幅名家字画，那也是相当的涨气势，完全可以弄出些笑谈皆鸿儒、往来无白丁的气氛来。
二哥家里没有名家字画，但也弄了几张古琴挂墙上，很带感的样子。早年还弹，现在不弹了，但二哥不弹，别人不知道啊，因此就有了高深莫测的感觉。
呵呵，开个玩笑啦，二哥这里并不是说双潭故作高深，毕竟渡口的重建、渡船的翻新，对于双潭村的村民来说，还是有很大的现实意义，他们大多数的田地都在江对岸嘛，总是要有个渡船才方便。而且，李熙垣真名人，真的又写过歌颂双潭圩的诗，描画过当年的双潭村，和二哥的做派不可同日而语。
李熙垣不错，有钱、有胆、有心、身体好，五十七岁了，在那个年代，还敢说走就走，来一场几千里的灵魂洗礼。前述几样支撑出行的元素里，二哥除了在年龄方面略占优势外，胆结石不少，但没有钱，心有余，却力不足，因此连桂林都不太经常出去的。
李熙垣在桂林东门买的船，应该是解放桥到东镇门一带，然后逆江而上，这需要点勇气。虽然撑船的一定不是他，但租个船夫，带够沿途支应所需的银两，仆从也要有，一路的吃喝拉撒，也是伤脑筋的，而李熙垣就这么干了，当竖一大拇指。
一些年前，二哥尚年轻力壮的时候，和好友探讨过从珠江口出海的事情。起点设在兴安县城的灵渠，一人一条独木舟，舟上带上帐篷、睡袋和食用水，走大小榕江、漓江，过平乐后入桂江，往梧州方向去，经西江进入珠江水系，最后从广州的南沙出海。
当时每讲起这个计划来，大家都很兴奋，酒都会多喝两杯。但如你所知，俗务牵绊，二哥酒醒后往往都是最先退出的那个。这还是顺流而下，哪像李熙垣，逆流而上——当然，过了兴安后就一路顺流了——也把这事给干成了。
李熙垣买的应该是豪华船，因为他说过：“所见佳山水，辄推篷以写其意”。船是有篷的，还设计有滑轨，可以前后推动，真正的硬顶敞篷版本。这比二哥风里来雨里去的独木舟确实要强很多，但是，这需要很多的钱。
其实在不知道李熙垣的故事前，二哥也想过，是不是能租一条船，从灵渠出发，一路顺流出海呢？船也不用大，除了船工外，能载上二哥和二嫂就行。当然，船上要能开伙，要有卫生间，有卧室，如果还能有一张书桌，或者一个吧台，那就更惬意了。虽然有发动机，但也不赶时间，慢慢地晃荡着就是，遇到两岸风景不怎样的地方，才开足马力赶一赶。
二哥当时给这段旅程设定的时间是一个月。可以想见的是，这一个月，说成是补个蜜月，估计二嫂也不会反对。多么好，比那出国的豪华游艇游都更带劲。凭几净若无笔墨，纸上枫枫生清风——这是龙启瑞夸李熙垣的诗，拿来作为二哥在这船上的心境，也未尝不可。
不过，这件事的难处是，如果按照二哥设计的路线和一路上的生活方式，所花的费用也是不菲。还有一个，这是跨省旅游，涉及到的方方面面很多，十分的复杂。为此二哥咨询过业内人士，业内人士说，相当的难以成行。
所以，二哥想了又想后，就没有心理压力地放弃了。不过，双潭渡的老船工跟二哥说，拿条橡皮艇，在这河里面划一划，也不错的。想一想真是，条件不成熟，何必弄那么复杂呢？该有的江上清风、山间明月，一条千把块可反复使用的充气式橡皮艇，也是有的。
是的，老船工说得很好，这一回，二哥确实想多了，离苏东坡的境界还有很大差距。
苏东坡是这样说的：
……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翻译成现代桂林话，大概意思就是：没得钱有没得钱的耍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