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永州丨唐文君:从紫霞路到湘江源
关于永州的文章,人们大凡从古城零陵开始下笔,抑或从宁远、江永、江华开始,因为这几处有永州最古老的历史和最负盛名的文化。我不是历史专家,也不是文化学者,作为永州的普通市民,我要从冷水滩城里的一条街道写起。
住在冷水滩城已有十年。河西有一条紫霞路,全长五公里,我锻炼身体,几乎每天要从这条路跑过。路的两旁全是高大的青桐,笔直粗壮的主干,像伟岸的男子,舒展开轻盈的枝干,用宽阔、肥厚的叶子,变成天然的遮阳篷,把整个人行道和半个机动车道遮蔽得严严实实。青桐树下,套种了月季和樱花,道路靠商铺的一侧则是几十年树龄的香樟,间种了兰桂。一眼望去,整条紫霞路就像是把街道建在树林之中,即使在阳光强烈的正午,从这里经过,也晒不到太阳,凉风习习,仿佛置身森林深处。不仅如此,每年春天,粉红的樱花在枝头炸开,像一个个少女站满整条街,绚丽如霞;夏天,米黄的桐花堆在树梢,像一顶顶高举的华盖,灿烂辉煌;秋天,桂花爆香,弥漫于清凉的秋风,沁人心脾;冬天,大朵的月季高举花苞,像鲜艳的火炬点燃寒风,光彩夺目。这样一来,这条街四季皆芳华,如紫似霞,紫霞路可谓名副其实了。
在冷水滩,这样的“紫霞路”不止一条。市委大院旁有条清桥路,两旁尽是高大的古樟,亭亭如盖,是我最喜欢漫步的一段路。到了夏秋之交,碧绿的樟树籽熟了,从树上落下,偶尔会掉在你的头上、衣上,落到地板上,鞋底不小心踩到,樟籽便会“叭嚓”发出碎裂的声音,一路走过,这条路便洋溢着清新的樟汁香味,让人神清气爽。清桥路不远有条梅湾路,路旁植满一种名叫吉野的樱树,最高的长到了四楼。每年阳春三月,所有的樱花同时绽放,一时之间,如云似霞像雪,在一个多月的花季里,五百米长的街道被樱花浸泡,变成白色花海,每天从河东、河西,从零陵、道县,甚至从广东、四川打飞的,来到梅湾路。看一看那情景:面容姣好的少女,带着自己的摄影师,身着飘逸的古典风长裙,三五一群,在樱花树下摆出千百种好看的姿势,洁白的裙裾随着洁白的花瓣在春风里飘飞,宛然天宫仙女,令人遐思逸飞。随着单反和手机的快门“啪啪”地按下,洋溢的青春便定格在梅湾路的花海里,这些美照和视频变成微信朋友圈和抖音视频里令她们兴奋的点赞和惊叹。网络上的传播总是最快,梅湾路很快便成了大热门。热恋的情侣来了,大爷大妈来了,幼儿园的小朋友来了,下班的青年男女也特意开车绕到这里,拍照,录视频,连树下保洁的阿姨在休息间隙也会偷偷地自拍几张。花开的时节里,整条街人络绎不绝,从清晨到傍晚,有时甚至深夜,树下还有举着手机和摆造型的人,还有人为了找到最佳角度,爬到了车顶上,好一幅“樱花闹街图”。梅湾路火了,成了冷水滩的网红街,来到樱花树下蹭热度的人一不小心便成了网红。这,是樱花树带给人们的快乐。
正是这份快乐,周末,我喜欢骑着摩托在大街小巷漫游,看城中风景,成了最好的休闲。摩托从翠竹路的银杏下驰过,从永州大道的路央花圃旁经过,从珍珠路的老桂花树下驶过,我发现,大树几乎已经覆盖了城区的每条街道,行道树组成了“城市森林”,夏日树荫成了大街小巷的标配。前不久,我在白竹亭社区开展文明劝导志愿服务,休息间隙,仰头望着被浓密树影遮掩的天空,伸手抚摸着这“城市丛林”的树干,我在想,再过十年,当城里的小树全部长成大树,再过五十年,大树变成参天古木,行走在这样的街巷会是一种怎样惬意的景象?
这种景象让我忆起了儿时的村庄。那是散落在黄阳司镇乡间一个普通的村落,村里没有大山大河,最大的特点是有很多高大的古樟树,树旁一口老井,树枝覆盖的范围成为村里人共有的天然凉亭。树下有几条巨大的青石,便是公共的石凳,石面早已被裤子磨得锃光瓦亮。每天清晨,树上的鸟鸣会吵醒村庄,树下便开始一天的热闹,溜娃的、歇脚的、洗菜的、发呆的,都有。到了每天晚饭时分,出门的人都回来了,石凳不够,树边的住户搬来自家各式各样的凳椅,大树下便成了半个村子的大聚会。傍晚金子般的夕阳从村外射到树下,人影、笑声和着归巢的鸟语,成为一曲美妙的乡村奏鸣曲,这是大树带给乡村的欢乐。
永州这样的村子有很多。2018年,我被市委派驻到蓝山县西部的贫困山村——汇源瑶族乡湘源村任扶贫队长,开展为期三年的第二轮精准扶贫驻村帮扶工作。湘源村位于九嶷山脉中的一个狭长的山谷,跟舜帝陵核心景区仅一山之隔,村子被四面高山合围,山上全是葱郁的杉木和楠竹,最高长到二十几米。村里有一条小河,由山上的十几股山溪汇流而成,清澈见底,村民的饮用水是从这十几股山泉通过沟渠和水管引到家里。三年多的时间里,我和村干部为建设村民安全饮水工程、修建林间生产道路,经常在山林间穿梭,渴了,就直接捧起身边的山泉畅饮,那种甘甜和清洌,终生难忘。2020年夏,全市持续高温,连续四十多个晴天,各地出现严重旱情,但是湘源村的山泉却依然在山间欢快奔流,未受什么影响。我当时在想,水往低处汇流,为什么地势高的山上久不下雨也一直不断流?有一天,我喝完山泉背靠大树休息时,突然想明白了:因为山上有树,树根就是蓄水设备,雨水渗入地下,被树根吸附,在无雨的时候慢慢释放,汇成山泉、溪流。湘源村周边大大小小十几个山头,每个山头相当于一个巨大的“森林水塔”,生活在青山之下的村民,其实就是生活在水塔之下。要是山上没了大树,溪流很快就会干涸。正是因耸立在中华大地上的无数青山,才让雨水保留下来,汇成了无数江河,成就了长江、黄河。那一刻,我顿然明白了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这个理念的深刻含义!是绿树和青山赐予了湘源村人民甘甜的饮水。只有到过大山,在大山里生活过,喝过清亮的山泉水,才会对绿水青山,对树木山林有那种真切的理解和特别的感情吧。
湘源村的泉水流到宁远,流进灌溪,最后汇入湘江。湘江的源头就在蓝山县野狗岭。那里有茂密的竹林,一汪清亮的溪水从山石上奔涌而出,形成瀑布,又砸在石头上,水像珍珠一般飞散,晶莹而洁白,让人情不自禁要掬上一捧,一饮入怀。四年前,原湖南省委书记杜家毫曾亲手捧起这源头溪水,品尝过这天然的甘泉。我也尝过湘江源头之水,甘洌、清爽,带着大森林的天然味道。后来,蓝山建立了湘江源国家森林公园,对湘江——这条湖南人的母亲河源头之地开启“保护模式”,“湘江源”山泉水成为品牌,走进了都市里的橱柜,甚而卖到了国外。永州大地像湘源村、湘江源这样的水源好地实在太多。到过祁阳龙凼、宁远小东江、零陵黄江源的人一定对这些奔流于山林之间源流之水的清澈见底印象深刻。正是从九嶷山、阳明山、舜皇山、云冰山丛林里奔涌而出的无数清澈山泉,最后汇成了浩浩湘江,在冷水难宋家洲形成像宝石般湛蓝的十里潇湘平湖。每到夏季,我要到湘江上的宋家洲下游河段去游泳,在纵身跃入碧蓝的湘江,全身被冰清的江水包裹的那一刻,我能感受到来自大山上的森林气息,然后所有的疲惫被轻松和幸福感所代替。
今年夏天,连续四十多天的干旱,新闻报道全国多地出现河湖缺水,局部干涸,甚至断流见底。可你到永州来看一看,江水依然满盈,在蓝天下流向天边的白云,江中人群戏水,江岸绿树如茵,一派碧水蓝天的清凉景象。这份清凉,来自森林深处,来自大山之巅,来自永州这片洁净无尘的土地。这一湾湾清洁的江水,从万古史前走来,从历史深处走来,从柳子的山水文章中走来,正是这湾江水,才有了《水经注》里“潇湘者,水清深也”的描述和记载,才有了柳宗元唱绝千古的山水文章,才有了范仲淹、李白、刘禹锡等历朝历代文人对于潇湘的诗赞,才有了宋迪“潇湘八景”国画里的“潇湘夜雨”,并由此生发成了“潇湘”美学境界和人文理想,成为让人痴迷憧憬的“诗和远方”的象征,至今衍生出了无数跟水跟山有关的永州故事。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树激活了永州的山,是山赐予永州以水,是水成就了永州的特别之美。我想,当年慕名到永州打卡的古代“徐霞客”们,看着永州的青山绿水,除了吟诗作文之外,肯定也像今天的我们一样,会情不自禁地捧一掌永州泉,一饮入怀,跃入清深的永州水,畅游潇湘吧?
“零陵城边黄叶渡,柳侯祠前多竹树。布帆无恙挂西风,正是潇湘合流处。潇湘秋水澈底清,碧山如带照波明。随波转望忘世情,翠鸟趁鱼时一鸣。”两百多年前,清代诗人阮元乘船过潇湘合流处作下这首诗,成为历代描写永州潇湘会合佳境的流芳名篇。诗里,是一幅山清水秀、清澈澄明的江山画图。今天,我自豪地看到,两百年前诗人眼中的和谐自然景象,已在永州之野重现。
记得八年前,永州获批国家森林城市。八年后的今天,冷水滩城已经是一座林中之城,永州已成森林之州。不只冷水滩,你走进永州任何一个县城,绿色已经成为城市的背景色,树木成为装点城市的风景,城里处处荫凉,城中河水欢畅,城外青山白云。湘江源清泉、阳明山杜鹃、桐子坳黄叶、南风坳飞鸟、舜皇山彩蝶,这些景象像悦耳的乐章。这样的风景,自带纯净的滤镜,是摄影师的最爱。森林,给予城市、给予永州的不仅是新鲜空气,还有好看的风景、勃勃的生机、清清的河水和人民群众真切的幸福感。
初秋时节,党的二十大召开前夕,行走永州大地,山峦叠翠、树木葱茏、水墨诗韵,奔跑在永州的街巷,绿树、花香、鸟儿欢唱。每次奔跑在紫霞路的高大青桐树下,我就在想,今天的“永州绿”一定是当初决定在紫霞路栽下青桐树、在梅湾路种下樱花树的决策者想要看到的模样,我从内心深处为市委、市政府建设国家森林城市,保护这份“永州绿”而点赞。这,就是新时代绘就现代化新永州最好的底色啊。
作者简介:
唐文君,笔名文一堂,男,1980年1月出生,现供职于永州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永州市摄影家协会、永州市文艺评论家协会、永州市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自2016年以来,已有多篇文艺评论、散文、通讯在中国文艺报、湖南文艺网、湖南文联微信公众号和永州日报、《潇湘》杂志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