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叙利亚大马士革东北,棕榈环绕、两山静立的绿洲间,巴尔米拉静静沉睡。作为穿越叙利亚沙漠必经的补给站,巴尔米拉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它在提比略时代被纳入罗马帝国行省,并发展成为公元1至3世纪中东地区最有影响力的贸易中心。作为通往罗马世界的东方入口,希腊人、罗马人、波斯人、阿拉伯人与叙利亚人往来经商、和平共处,多元的文化和无尽的财富在这里汇聚。雄心勃勃的女王芝诺比娅甚至参与了罗马皇位的竞逐,首倡东西分治。然而她最终被奥勒良击败,巴尔米拉也从此衰落,只留下风格混杂的雄伟建筑,成为古代世界最具特色的遗迹之一。
巴尔米拉古城于1980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遗迹完整地保存了城市原貌,对该地区的社会文化、宗教艺术研究有重大意义。2015年5月,“伊斯兰国”夺取了该地区的控制权,开始了有计划的城市摧毁和居民屠杀。在这本紧凑、伤感的小书里,法兰西公学院荣誉教授、当世最权威的罗马专家保罗•韦纳,用动人而优雅的笔触讲述了这座失落边城的历史、信仰、文化、艺术,以及它为什么曾经并依旧重要。
与此同时,韦纳也借此机会提出一些新的议题:为什么一个恐怖组织要洗劫来自遥远过去的并无冒犯之意的建筑(或者为什么他们要将文物卖掉)?他们为什么要破坏巴尔米拉这座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人类遗产的文化古城?为什么要屠杀包括哈立德·阿萨德在内的那么多人?他们用酷刑折磨这位巴尔米拉考古学家,并于2015年8月18日将他斩首。
显然,通过书写巴尔米拉的自由与多元,韦纳反思了当前世界所面临的困难与危险。
以下内容节选自《巴尔米拉》,文中所用插图均来自该书。已获得出版社授权刊发。
原文作者 | 保罗·韦纳
《巴尔米拉》,[法]保罗·韦纳 著,闫素伟 译,世纪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2022年8月版
不久之前,
这片荒漠还遍布着值得炫耀的历史遗迹
受到恐怖分子野蛮破坏的巴尔米拉古希腊罗马考古遗址,与那不勒斯附近的庞贝(Pompéi)古城,和在土耳其海岸发现的规模庞大的以弗所(Éphèse)遗迹一起,也许是迄今考古发掘出来的最为精美的古城。约在公元200年,巴尔米拉被纳入了庞大的罗马帝国;当时的罗马帝国正处在巅峰时期,疆域从安达卢西亚(Andalousie)到幼发拉底河(Euphrate),从摩洛哥(Maroc)到叙利亚(Syrie)。
当一位过路的外邦人来到这片商业国度,不管是骑马来的希腊或意大利商人,还是埃及人、犹太人,或是罗马派来的行政官员、税吏、士兵——总而言之,初来乍到的帝国公民或臣民第一眼便会发现,他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大街上的人们讲的是来访者听不懂的另一种语言——一种伟大文明的语言,阿拉米语(L’Araméer)—到处都可以看到用神秘文字书写的铭文。
有钱的人都会讲希腊语。希腊语在当时便相当于今天的英语,但是他们在讲希腊语的时候,名词的喉音很重,不易听懂,发音也很困难。当地人的穿着不像罗马帝国其他地方的居民。他们的衣服不是用一块布裹在身上,而是像现代服装一样缝制而成,而且人们穿着肥大的裤子,那是猎装或者战服,与罗马的宿敌波斯人的衣着十分相似。罗马和波斯,如当时的一位作家所写,以幼发拉底河为界“平分了世界”,一方占据一边。
那些骑马的贵族是进出口生意的主宰。他们腰间佩带着匕首,无视所有城里人都不得携带武器的禁令。女人们则穿着一直覆盖到脚面的宽大长袍,以及一件刚刚能够包住头发的披肩,头上围着有刺绣的额带,外面再以扭绞的方式缠上一条头巾。也有一些妇人穿着肥大的灯笼裤。她们的脸上没有戴面纱(在希腊世界的某些地方,妇女是一定要戴面纱的)。再看她们戴的首饰!有的人甚至在小指的第二指节处也戴了戒指。虽然他们身处荒漠,但是处处都透露着富足。到处都是雕像,而且是用青铜做的雕像,不是用大理石;庙宇很宏伟,里面高大的柱子都有镀金的青铜柱头。
向南、向西,一直到天边,不久之前,这片荒漠还遍布着值得炫耀的历史遗迹,丧葬庙宇、地下墓穴,或者方形的塔楼。那是豪门贵族的陵墓,他们生前都曾部分掌握罗马帝国与波斯、印度、中国的贸易大权,死后便被家人葬在这里(而希腊罗马的习俗则更喜欢火葬)。
丧葬塔,2015年9月初被毁
贝尔神庙昭示着我们已经进入了另一种文明
向北,在城市之外,来访者可以看到一些奇怪的动物。巨大的仓库四周停着一队队的骆驼;人们可以感觉得到,这里离游牧地区不远了。当目光转回城市,回到棕榈树林,还有那里的橄榄和葡萄时,我们便可以看到贝尔神庙(Sanctuaire de Bêl)宏大的建筑鹤立于一片单层房屋之上——贝尔神是这里特有的神明——昭示着我们已经进入了另一种文明,正好比今天一座清真寺的尖塔对于西方人所起到的标志性作用。
这座贝尔神庙不久之前刚刚被毁,本来它矗立在一条长长的列柱廊尽头;列柱廊会让来访者的心迅速安定下来,因为它证明这一系列的建筑确实属于“真正的”文明。神庙的外部轮廓首先会让人感到心安,因为它与帝国时代的所有神庙一般无二。它的细节也让人放心,处处是严谨的建筑语言的表达,比如那些柱子。科林斯式的柱头对新来的访客来说并不陌生,而爱奥尼亚式的柱头在公元200年已经略显过时,不过现在看来却更具学术价值。
但是,若仔细观察,这座建筑便会让人感到不适:人们会发现,这是一座为陌生的神建造的奇怪神庙。雄伟的入口并没有遵循一般的建筑逻辑开在正面,而是古怪地开在了长边一侧。建筑物的顶部有很多雉堞,好像只有东方建筑才有这样的设计。而且建筑物上有窗户,神庙竟然像凡人居住的房子一样有窗户,这可是当时从未见过的。最奇怪的是,它的屋顶不像一般神庙,不是由两块斜坡组成的尖顶,而是一个平台,同人类居住的房子一样。在这一地区,人们都到屋顶的平台上吃饭、宴饮宾客,或向神灵祈祷,冒着跌落的风险。正如《使徒行传》(Actes des Apôtres)中记载的那位年轻人,就是在平台上祈祷时掉下来的。
贝尔神庙,2015年8月30日被炸毁
显然,外来者看到了很多类似现象,有悖于常理的景象冲击着他的感官。在罗马帝国,或者说在希腊罗马帝国,凡事皆有章法,建筑方式、房屋、文字和书写方式、服装、价值观、古典作品,乃至宗教情感,从苏格兰(Ecosse)到莱茵河(Rhin),到多瑙河(Danube),再到幼发拉底河和撒哈拉沙漠(Sahara),至少在上层社会都是统一的。诚然,巴尔米拉是一座城市,是一个文明开化,甚至可谓有文化底蕴的地方;但它也是危险的,它与非文明的游牧和文明的“他者”比邻,即波斯文明或者更遥远的文明。于是,外来者便会把他看到的东西推而广之,“叙利亚人是肮脏的种族(kakon genos)”——罗马或者拜占庭在当地的驻军士兵, 曾在人流密集之处的石头上刻下这样的文字。可惜外来者错了:巴尔米拉和别的城市不一样,它不是一座叙利亚城市, 就像与拜占庭和土耳其文明有接触的威尼斯(Venise)已经不完全是一座意大利城市了一样。
本文经出版社授权刊发。作者:保罗·韦纳;摘编:安安;编辑:张进;导语校对:陈荻雁。未经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欢迎转发至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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