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的隆冬之夜,大凉山腹地昭觉县寂静无声。
罗伟章从成都出发,连续坐了八个半钟头的车才抵达昭觉。舟车劳顿之后,一身疲乏的罗伟章正准备就寝,突然听到窗外细响,本以为是蚊虫或风声打在窗上,却竟然是落雪的声音。这里的雪与他的故乡大巴山阴雨般的小雪不同,雪花干爽、结实,坠地后竟能弹跳。不等他洗漱完毕,窗台上的积雪就已经能陷一个指节。
寒冷、沉默,山城之中,彝族群众披着擦尔瓦,步态舒缓、来来去去,脸上表情始终如一。这是大凉山给予他的第一印象。
两年之后,回到成都的罗伟章出版了这本描写大凉山腹地彝族人真实生活和脱贫攻坚经历的《凉山叙事》。作为从大巴山深处而来的罗伟章,往年的作品多是围绕着故乡宣汉县普光镇展开,而这次却一头扎进陌生的大凉山腹地,如同写故乡那样描绘他乡。
高山之上
凉山地方志记载,“以黄茅梗为界,西为大凉山,东为小凉山”。大凉山离汉族地区远,地势险峻,站在谷地望高山,山顶仿佛尖削如刀,爬上去后向远处望,又是一座高山。
“到凉山不到昭觉,不算到凉山。”高山之上,昭觉的老房子多为土坯房,紧挨着养着鸡鸭牛羊的侧栏和锅庄。人畜混居,没有厕所,低矮无窗,弯腰进去不仅不辨东西,还能闻到烟熏火燎的气息和牲畜味儿。彝族人的房子不喜有窗,他们相信如果住在有窗的房子里,灵魂会在睡梦中溜出去;必须人畜混住,那是因为“牲畜不和人住在一起,就长不壮”;没有厕所,内急就提着裤子往野地里跑,这里的人们认为修厕所会死人……“荞粑粑,酸菜汤,火塘旁边话家常。”这是此地人们传统生活方式。
彝族人喜欢居住在高山之上,大山深处,环境虽然艰苦,但高山之巅往往也伴随着独特美景,它们是上天赐给居住在高山上的人们的珍贵礼物。“在这片大山里,只要交通解决了,景点都是天赐的。”光是罗伟章去的悬崖村,顶上就有片被称为“大平台”的起伏绵延的草甸,十五亩索玛花盛开时如骄阳遍野。大平台上有个观景台,罗伟章大着胆子挪到台畔往下望:“底下的悬崖村、对面的美姑县,天地奔涌,心胸壮阔。若丽日晴空,荡胸生云,时卷时舒,时远时近,万种风情,与人为戏。从某个缺口望去,还能望见波光粼粼的金沙江。”
火塘
多年不曾改变的文化传统中包含着他们神圣的信仰。彝族人崇拜火,也离不开锅庄。他们认为火由人的祖灵变来,神圣而具有力量。因此,他们也有不少关于“火”的禁忌,比如不允许从火塘中央跨过,切忌向火焰喷水;比如儿孙长大分门立户时,须将火塘里的火炭分成相等的份数,各人带走一份……
罗伟章这样介绍火对彝人的意义,“新娘嫁到新郎家,须跨过门槛边的火堆或火把;身体完整、灵魂洁净的死者,才有资格火葬升天;发生争吵需明心见性,都爱朝对方吼一句:‘当着火讲!’”
即使在如今的彝人新村,家家户户人畜分开了,新装了窗户,安上了炉子和灶台,屋里再也不用烟熏火烤。但罗伟章却在新村中数次看到这样奇怪的景象:炉灶内的烟囱明明能有效提高室内温度,但人们依然在屋子外烧着劈柴,男男女女坐在风中围着柴火取暖聊天。
彝族人爱烤火,夜里一人坐在老房子的火塘边,不一会儿就有其他村民围坐过来聊天。(文/毛渝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