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中关村,是中国高新技术产业的代名词,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繁华异常。站在海龙大厦望去,不远处有一片不起眼的灰色砖瓦小楼,看起来有些破败,与周围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有一种遗世独立的奇异观感。
这里曾是第一代科学家的居住地,其中有三座条件最好的小楼“特13、特14、特15”,专门用来安置那些历尽千辛万苦,从外国返回国内参与新中国建设的科学家以及国内各领域贡献最为突出的学者。
比如钱学森、钱三强、赵九章、赵忠尧、王淦昌等人,都在这里居住。毫不夸张的说,这里就是中国科学界的圣殿,神庙。
今天,漫步在这些曾经无比神圣庄严的小楼之间,还能感受到那股历史的凝重感。在特13楼,绝大部分门头都已经重新装饰,木门换成了最新的防盗门。唯有204号门前,时光似乎还停留在几十年前,历史在这里仿佛想要多逗留一刻,向众人讲述门后那对传奇夫妇的壮丽一生。
中科院的玫瑰静悄悄的凋谢
2017年1月12日,204房的女主人,中国应用语言学之母李佩先生去世,终年99岁。
我曾努力的在网络上搜索追悼会的相关信息,不过遗憾的是,虽然仅仅过去了三年时间,但是却很少能看到李佩先生去世的相关报道,从仅有的只言片语中,我能知道的是,葬礼规格很高,遗体告别仪式在八宝山举行,有正国级干部敬献了花圈,多达11位院士亲自前来致哀。
前来送别的各界群众也有不少,其中一位女士悲痛地说:先生不光是中国的骄傲,也是世界的骄傲,我们的孩子现在爱追星,我觉得应该追这样的星。
李佩,1917年出生于江苏镇江,北大经济学系毕业,抗战期间还曾担任过西南联大学生会副主席。1947年远赴美国康奈尔大学学习,在校期间,她结识了一生挚爱,著名科学家,两弹一星勋章获得者郭永怀。
1956年,结为夫妻的两人突破层层障碍返回祖国,参与到新中国的建设中来。她一直在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工作,后担任中国科学院大学外语教研室主任,负责英文教育培训工作。
李佩的一生看似平淡无奇,但是她身上表现出的那种从容优雅、无私博爱却深深地影响着每一个人,被众人爱戴的称为中科院的玫瑰,2018年,国际小行星中心将新发现的212797号的小行星命名为李佩星。
在命名理由上,小行星中心郑重的写到:李佩是著名语言学家,在外语教学和研究领域做出过杰出贡献,被誉为‘中国应用语言学之母”!
丈夫去世,她没有流一滴泪
说起李佩,知道的人恐怕不多。但是如果提起她的丈夫郭永怀,应该会有不少朋友都有所耳闻。
郭永怀是中国著名科学家,两弹一星勋章获得者,也是23名勋章获得者中唯一的一名烈士。
1947年,30岁的李佩远渡重洋,来到了美国康奈尔大学攻读管理学硕士学位,在这里她遇到了身材硕长、学识渊博的郭永怀。虽然不善言辞,醉心研究事业,但是风姿绰约,气质优雅的李佩还是给郭永怀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尝试着到女生宿舍约李佩聊天,一来二去,两人慢慢有了共同的话题,更巧的是,他们都喜欢古典音乐。经常在一起静静的倾听贝多芬、莫扎特等人的曲子,渐渐地,两颗心越走越近。
第二年,两人成婚,还拥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这时新中国刚刚成立,一心想要回国的夫妇两也是多方途径寻找回国之路,但均未能如愿。
这一折腾就到了1956年,中美关系回暖,李佩夫妇俩终于如愿以偿,携带女儿归国。回国后的郭永怀,出任中科院力学所副所长,后来在钱学森的力荐下,参与到两弹的研发中。
1968年12月4日,郭永怀发现了一条重要的数据,急忙乘机从兰州回北京汇报,由于天气情况恶劣,飞机在北京机场上空降落时坠毁,机上十几人只有一人幸存,据幸存者回忆说,飞机坠毁时,有一人大喊:我的公文包,我的公文包呢?
事故现场,有两具烧焦的尸体,他们紧紧抱在一起,人们费尽全力才将其分开。在两人的胸部中间,是一个保存完好的加密公文包。最后,确认这两名逝者是郭永怀和他的警卫员牟方东。
消息传来,李佩一句话都没有说,她沉默的让人害怕。这一晚,她就这样静静的躺着,只是偶尔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克制到令人心疼。
此后的几十年,李佩也从不对人谈起“老郭的死”,她从未向国家,向组织上要求过哪怕一点点的补偿,没人知道她经受着怎样的煎熬,忍受着何等折磨。只是偶尔会有人看到她呆呆的站在阳台上,一站就是几个小时,一动不动,宛如雕像。
捐就是捐,要什么仪式
视名利如浮云,把钱财当粪土!
这句话用在李佩身上,再合适不过了。她的后辈学生们常说,她对待名利的态度,就像居里夫人把最大面额的英镑当书签,把诺贝尔奖牌给孩子当玩具一样。
李佩家狭小的客厅中,只有一个老旧的茶几和腿都歪了的沙发,茶几还是六十多年前娘家的嫁妆。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客厅,却接待过钱学森、钱三强、周培源、白春礼、朱清时、饶毅、施一公……
除了这些,李佩几乎一无所有,凡是能捐的她都捐了。归国时从美国带来的手摇计算机,电冰箱等捐了;郭永怀走后,两人共同用过的唱片机,唱片,书等捐了;退休后,连她用了一辈子的教案也捐了。
90多岁时,她还在别人的陪同下来到银行,一次性将60万积蓄捐给了力学所和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就好像交了一张水电费一样,没有仪式,没有留言,平平淡淡。
1999年9月18日,在人民大会堂,李佩代丈夫郭永怀领取了两弹一星勋章。这是一块大的吓人的奖章。直径8厘米,纯金打造,重达515克。
然而4年后,她托人将勋章捐给了中国科学技术大学。
就这么捐了?不弄个仪式什么的?别人问她。
“捐就捐了,要什么仪式”。李佩淡淡的回答。
精致了一生的女人
1997年,80岁的李佩再次迎来噩耗。她和郭永怀唯一的女儿在北京病逝,得知了消息后,身边的同事和学生都惊呆了。没有人知道她还能不能承受这样的打击。
当时她为中科院研究生院教课,一如当初得知丈夫去世的消息一样,她只是默默地收起女儿小时候玩过的布娃娃,第二天,仍然像往常一样提着录音机来到教室上课,只有最细心的学生听得出来,老人的声音中有着那么一丝丝的沙哑。
丈夫和女儿的接连去世,并没有让李佩向这个世界屈膝投降,恰恰相反,她活的更加淡定从容。
81岁那年,她创办了中关村大讲堂,从98年起,13年间共办了600多次,200人的大礼堂每次都是座无虚席,黄祖洽、杨乐、资中筠、厉以宁等大家都在这里传道受业解惑。堪比百家讲坛。
授课内容更是五花八门,从中国农村问题到美国总统大选,再到天津大鼓的渊源,应有尽有。听过讲堂的人都在感叹,只有李佩,有这个能量请出这么多大腕。
所有的授课者都是免费,一次李请来甘子钊院士:“老甘啊,我可没钱,鲜花倒是有一束。”甘老更有意思,笑着回答:经费有限,鲜花也免了吧。
李佩的一生,始终保持着优美的仪态风度,她穿衣一尘不染,头发一丝不乱,即使已经花白,也会用个小发卡精心的固定打理。在物质匮乏的上世纪60年代,她依然保持每周不穿同样的衣服,即使都是粗布衣衫,但总是熨烫的平平整整。
90岁的她,还是每天起床后认真梳洗打扮,涂上薄薄的粉底,还会请人帮她画眉毛。
一位老说她:这是中国最后一个贵族。
中科院大学党委副书记马石庄是她的学生,他评价自己的恩师道:这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伟大的老师,她传授的是人学,可以让一个人人格完善,这是为人师者的最高境界。
2017年,李佩病逝,同年清明节,她同丈夫郭永怀一起合葬,葬在了中科院力学所外郭永怀的雕像下,这对夫妻终于相伴长眠于地下,留给我们的则是一段令人神往的传奇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