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末,接到了从上海到九江报道鄱阳湖旱情的任务。
如果在古时,我只能自长江逆流而上,过了南京,两岸山峰会多起来,曾经旅行达人说“山从建业(南京)千峰出”指的就是这番景象,待航船到了九江,水道会在眼前密集分叉,于是古人说“江至浔阳(九江)九派分”,九江得名,源自于此。
如果说上海是长江的出海口,作为鄱阳湖和长江交汇的九江,自古以来就是水上交通要冲。但随着现代交通的兴起,在油价飙升、高速、高铁网络快速发展的大背景下,长江中下游班轮在2002年左右逐渐停运,九江港客运码头仅保留了左侧一个通道,用于满足观光游船进出。
渡人的客船虽然停运,但运货的商船仍旧是九江的日常。
这个夏天,受持续高温少雨和长江上游来水偏少的共同影响,面对鄱阳湖水位持续下降、航道变窄的情况,江西九江港航海事部门加强了通航安全管理。九江这座由江水、湖水、河水的水网编织而成的城市里,也已有两个多月未见系统性降雨。
八月底,全国大部分高温区已经退烧,但九江的炎热还在持续,走两步就是一身汗。高温加快水体蒸发,那几天,鄱阳湖水位以每天10厘米以上的速度下降。
我们的采访,从鄱阳湖畔展开。
鄱阳湖水位大幅下降,湖床已经长为草原,裸露的干地龟裂。 时代周报 王晨婷/摄
“钓鱼多走三里路”
“九”在古时为极数,九江之所以得名,就是因为水资源的丰富。不仅依长江、傍鄱阳,还是赣水、鄱水、余水、修水等诸流汇集之地。七八月份,本应是长江和鄱阳湖的汛期,九江却在为旱发愁。
充沛水资源浇灌出的九江,是古时“四大米市”之一,尤其下辖的都昌、湖口等县,种田仍是不少村民的主业。
我和同事走访了几家种粮、种茶大户,因为今年缺水,他们损失不小。或许是农耕民族的天性,只要有一丝希望他们他们都会尝试。方式之一是从湖里接数百米水管抽水灌溉、高价购买洒水车。但这解决不了根本性问题。
庐山市(九江代管县级市)星子县蓼花村的农田边,村民散种的蔬菜、水果田已基本荒废。还没长成的西瓜只有拳头大小,烂了半边,不小心踩上就溅一脚的黄汁。时代周报 王晨婷/摄
在都昌县下的蓼花村,我们看到奶奶在收获她小片的花生地。“这块田的主人外出打工,自己不种了,我就低价租过来,种点花生自己吃。”花生耐旱,张奶奶幸运地没有白费半年辛苦。
时间在村庄中安静地流淌。老年人搬了把椅子坐在屋檐下乘凉,互不聊天,他们没因为高温而离开,缺水是田里,家里倒是几乎都有水井。
回到城里,当地人常常聊起水相关的话题,这样的氛围对我们的采访十分有利,我们也发现对于干旱,他们都有各自的理解。
出租车司机说,蔬菜好像贵了点;气象局大哥说,十月份的蓼子花开不了了,今年没有鄱阳湖花海了;另一个司机师傅说,鄱阳湖水位降了好多,去湖里钓鱼都得多走三里路。
九江是米乡也是鱼乡,九江人尤爱钓鱼,这是被水滋养出来、无伤大雅的爱好。
曾经的九江捕鱼人 时代周报 黎广/摄
鄱阳湖自2021年1月1日起禁渔10年,禁止一切捕捞行为,但对于钓鱼的规定是“一人一线一钩”。在几乎干涸的湖畔或河畔,总能见到钓鱼者们在裸露的河床上拿小板凳坐成一排。
“有时候能钓到凌晨一两点钟。现在禁渔,鱼多了太多了,钓一辈子都钓不完。”司机师傅说。
财富聚集之地
庐山市中心,九月初最热门的事件是特卖店“赵一鸣零食”的开业。店铺被里外三层的人叠满,三个收银台,每一队都都排了十多个人。
如果没有这片人潮带来的喧嚣,庐山市显得小而宁静。
这是一座旅游之城,相传有陨石坠落于庐山脚下,庐山便取名星子县。2016年,江西省调整行政区划,撤销星子县,设立县级庐山市,又将蓼花镇改名为星子镇,仅保留蓼花村。
地名的变换成了时代的印记,不过在当地人的口语里,“庐山”指的还是“星子”,“星子”说的却是“蓼花”,这让我们在确定目的地时,一度混乱了方向。
旅游之城绝非浪得虚名,陶渊明采菊东篱下,说的就是今日的庐山,他的雕像被立在庐山市广场中间,看得见南山的位置。
不过以庐山和九江为代表的的环鄱阳湖经济圈,曾经却以经济繁盛为世人所知。陶渊明的悠然生活,像极了如今在大城市尝试慢生活的年轻人,让人向往,却又格格不入。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九江都是全国经济“重镇”,鱼米充实,扼守鄱阳湖和长江的关隘边,上通川楚,下至江浙,又与京杭大运河串联,是福建西北、江西北部甚至是广东东北地区实现货物往来的关键,当时九江的繁华,被称为“利薮”,也就是财富和利益的聚集之处。
在明代,九江甚至被设为八大钞关之一,也是唯一设在长江上的,这种地理优势举世闻名。
2017年,长江流域九江段上的货船 时代周报 黎广/摄
九江也是近代第二批、长江流域首批开放的通商口岸,辐射了整个鄱阳湖。享受到九江开埠福利的,至少包括景德镇的瓷器和武夷山一带的茶叶。此后的九江盛极一时,外国公司纷纷在九江设立分部,单是1866年,从九江出口的红茶就有1650万磅(约748吨),人们开始把九江称为“小香港”。
1937年,浙赣铁路通车,部分货物转由浙赣铁路运输。但九江港贸易总额仍在6000万元以上,居全国第九位。然而,随着陆路交通的兴起,加之战乱,九江在相当一段时间内逐渐失去曾经的繁荣。
“水都”难题待解
作为长江流域举重轻重的港口,九江很大程度上因鄱阳湖而兴。
作为全国第一大淡水湖,鄱阳湖在平水期面积超过3000平方公里,在内燃机尚未普及,交易依靠风力的年代,江面行船可以靠水流,但在鄱阳湖里,一切都要靠风。
早期湖面上经常出现商船集体等风的情况,运气好三两天,糟糕的话可能一个月,德国地理学家李希霍芬在1870年代曾两次出没在九江地区,他在日记里说,经常看到商船窝在一起等风来,也看到被风吹到滩涂而搁浅的商船等待涨潮,巨大的不确定性,对农副产品的交易来说是个灾难。
《读史方舆纪要》也有记载每年枯水季节的鄱阳湖,“湖面萎缩,水束如带,黄茅白苇,旷如平野”仅余重湖性质的“鹰泊小湖”,如今又面临枯水期大幅提前,甚至“汛期反枯”等现象,鄱阳湖的通航能力成为大问题。
2017年,在长江流域九江段江边的钓鱼人,江边的滩涂,附近居民会种上油菜花和其他农作物 时代周报 黎广/摄
不过江西试图用赣粤运河来解困。这条北连长江、南接珠江,跨越鄱阳湖、赣江干流的运河被视作世纪水运工程,已列入《国家综合立体交通网规划纲要(2021-2035年)》, 投资3200亿,担负了重振“赣鄱千年黄金水道”辉煌的众望。
当地曾表示,“九江是江西唯一的港口城市,港口是最大的优势。”面向未来,九江港将会成为京九中段长江中下游武汉、南京之间的物流集散和综合运输服务中心。
今年上半年,九江港完成货物吞吐量8071.26万吨,同比增长13.2%,在全国内河港口中排名第七。九江市港口航运管理局官网显示,8月23日,九江港口岸扩大开放顺利通过省级预验收。
虽然货物吞吐量占江西全省七成以上,但内河港口第七的排名相比九江的历史地位来说,还有增长空间。
对当地百姓来说,水仍旧是日常所必须。在采访进入尾声阶段,九江又想了很多办法,按照“先生活后生产、先农业后工业、先活水后死水”的原则开源和节流,用了引河水、调库水、抽塘水、打井水的办法寻找水源。
水利部也启动了长江流域水库群抗旱保供水联合调度专项行动,重点保障9月中下旬长江中下游中稻、晚稻等秋粮作物灌溉关键期用水和城乡供水需求。
在我们工作结束,离开鄱阳湖那天,在都昌高铁站附近看到新建的产业展示中心,绿树白楼,洋溢着整洁和高科技的气息,洋溢着整洁和高科技的气息。这是我本次采访的终点,但对于这个地方来说,这只是其不断演变迭代历程中的寻常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