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看见圣城新耶路撒冷由神那里从天而降，预备好了，就如新妇妆饰整齐，等候丈夫……城中有神的荣耀。”《圣经·启示录》中描述了新耶路撒冷，以此表明新的福地再临人间。在莫斯科郊外小城伊斯特拉新耶路撒冷修道院，就表现了俄罗斯将自己打造成新的福地的野心。
当俄罗斯的先人修建名为新耶路撒冷的修道院时，正是表达了希望在俄罗斯打造新的福地的理想。后世的历史中，莫斯科的人们一再地向世界展现了改造旧世界的热望。虽然这样的热望并不总能为现实所接纳。
去新耶路撒冷
我和同伴们作为历史的寻踪者，希望到此一探俄罗斯历史上的壮志雄心。
一个冬日我们从里加火车站上车，乘坐1小时电气火车到这里，远远就见教堂的金顶在阳光下闪耀，再转乘小巴约10分钟就到了。
修道院周围是原野以及丘陵，下了车沿着一路缓坡往上，明媚的阳光射在雪地上颇为刺眼，修道院入口的圣门在蓝天的衬托下显得颇为伟岸。
“我们来朝圣了!”我对同伴们说。虽然我们不是教徒，但是带着朝圣的心情或能更好地投入历史的情景。
新耶路撒冷修道院内的主要建筑是复活大教堂。在残破的教堂内部，我们赫然见到一个二人高的正方形石头房子。这个房子很简朴，有二扇竖着铁栏杆的小窗，不带装饰，透着冷冰冰的质感，室外简单装饰着神像画。进入小室中间有块石头，虔诚的人们一边手摸石头，嘴里一边念念有词。里墙有一个半人高的小洞，人们表情肃穆排着队轮流进入小洞，每次只进一人，前面的人出来后面的人才能进去，增加了小洞内的神秘感。
轮到我时我弯腰进入这个小洞，洞内是一个密闭的墓室，借着昏黄的烛光，可以看到墓室大约4平方米，陈设简单，残破的砖块透着古老的气息。只有一个棺材的上面有本打开的《圣经》。那口棺材代表了耶稣的圣棺，这就是传说中的圣墓了。
“第三罗马”，莫斯科的雄心
为什么在莫斯科这里会建，一处圣墓，为什么这里叫新耶路撒冷?
这还要从罗马讲起。公元395年，罗马帝国分为东西两部分，君士坦丁堡的帝国被看做“第二罗马”。1453年，信仰伊斯兰教的奥斯曼土耳其人占领了拜占庭帝国，“第二罗马”轰然坍塌。各东正教国家大都臣服于土耳其人。
不久，莫斯科公国的伊凡三世同拜占庭帝国末代皇帝的侄女索菲亚·帕列奥略结婚，同时也继承了恢复罗马帝国的梦想，并把自己的称号从大公升为沙皇——这是东罗马帝国元首的尊号(到伊凡四世时才正式加冕沙皇)。
1492年，都主教左西姆称伊凡三世为“新的君士坦丁堡皇帝”。而此后的东正教神学家菲洛费伊进一步升华，提出“第三罗马”说：莫斯科是伟大的世界首都，是古罗马和君士坦丁堡的继承者，是新的世界中心。
从此，“第三罗马”说使得莫斯科公国的扩张有了“天赋”的意味，俄罗斯教会则希望作为莫斯科公国的灵魂力量，继承拜占庭传统再造人间福地。
1958年，俄罗斯东正教会成为自主教会，教会首脑头衔由都主教升格为牧首。
与此同时，欧洲的西部在罗马教皇的扶植下，存在着一个和罗马帝国并无直接渊源的神圣罗马帝国。耶路撒冷这一圣地虽然历经了多年的十字军东征，但是已经淹没在伊斯兰教的海洋之中。打造俄罗斯圣地的任务就由尼康完成。
1605年尼康生于莫尔多瓦族农民家庭。12岁时进入修道院学习，1624年接任牧师职位。1635年孩子死后，尼康舍弃妻子在莫斯科剃度出家，后成为一家修道院的院长。
1646年尼康时来运转，在觐见年轻的沙皇阿列克谢·米哈伊拉维奇时，尼康给沙皇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沙皇下令将尼康留在了莫斯科。这样他每周五进宫面见沙皇，谈话内容不仅涵盖宗教问题还涉及国家大事，沙皇把尼康看做是自己的朋友。后来他被晋升为诺夫哥罗德都主教。
1652年大牧首约瑟夫辞世。按照沙皇的意愿，宗教会议把尼康提升为牧首，也就是莫斯科和俄罗斯东正教会的最高首脑。
但尼康还有更大的野心，君士坦丁堡牧首是所有牧首中的第一人，号称普世大牧首。他的夙愿就是到君士坦丁堡担任东正教普世大牧首一职。
因此，尼康想使俄罗斯教会进一步在形式上获得东正教世界的认同。他认为对俄罗斯东正教最重要的是要引进希腊式的宗教仪式和经文，1653年，尼康下令改变划十字架的样式，由原来的二指变为三指。
在重建教会礼仪的同时，尼康也希望在莫斯科打造东正教世界的新中心——新耶路撒冷。
尼康仿建“圣地”
1656年，新耶路撒冷修道院开始建造。在莫斯科周围也仿建了“圣地”——“俄罗斯式的巴勒斯坦”。修道院附近的区域都被冠以了巴勒斯坦地区的名称。如伊斯特拉河也被更名为约旦河，一些建筑还重复了耶路撒冷建筑的外观，例如其中最主要的复活大教堂按照圣墓教堂的外形建造。
圣墓教堂也就是耶稣坟墓所在地，基督教圣地(耶路撒冷基督教大教堂之一)，原本位于东耶路撒冷旧城，是耶稣基督遇难、安葬和复活的地方。
耶稣死后3天复活，40天后升天。4世纪初，罗马君士坦丁大帝的母亲希拉娜太后巡游至耶路撒冷，下令在耶稣埋葬处建造一座教堂，即后来的圣墓大教堂，又称“复活大堂”，是基督教各教派共同尊崇的圣地。
在新耶路撒冷我可以看到半修复的复活大教堂。它总体上分了三级，第一级半隐于地下，第二级到第三级逐级升高。侧边的门开着，我们到了第一级的小教堂，钻过仅容一人的小门，从这里往下是长长的阶梯通到地下，地下有小型祭坛，旁边还有供应圣水的设备。主教堂的楼顶是开了很多小窗的金字塔。我围着它绕了几圈，居然不得其门而入，只能透过一处栅栏向里张望。里面一色的砖灰色，不似其他教堂那样富丽堂皇。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终于在卖宗教物品的小店旁发现一个锁着的侧门，并尾随一位管理人员进入教堂内部。这个修道院本身也具有要塞的功能，环绕的院墙如城墙，并在各处有8个塔楼。
1656年，波兰战争在与波兰立陶宛联邦混战期间，由于沙皇亲自出征，尼康积极干预国家政务，并获得了“大君主”的称号。
尼康宣扬教权高于皇权的思想，他把教会的权力比作太阳，把沙皇的权力比作月亮。他宣称：教会的权力既然是上帝直接授予的，便有决定性的、永恒的意义；世俗权力是第二性的、暂时的。
但沙俄世俗权力对教会的支持是因为它需要教会在思想教化上的协助，但绝不能容忍教权凌驾于皇权之上。尼康的教权高于皇权的思想和行为犯了大忌，这影响了沙皇的权威。
1658年，沙皇对牧首尼康提出警告，不准其干预国家事务。尼康接到沙皇的警告后，自行隐居莫斯科郊外的新耶路撒冷修道院。双方相持达8年之久。8年间尼康在新耶路撒冷工作休养，亲自管理并最终完成了附近的另二所修道院。
这里还保存着尼康的隐修所，离修道院仅10分钟路程。我们去的时候，隐修所正在维修，整个被封闭起来，因而未能得见。
后来尼康想和沙皇妥协，但沙皇希望取得彻底的胜利。最终在1666年11月，在俄罗斯召开了俄罗斯宗教会议。为了增强会议的权威性，这次会议邀请了二位来自希腊正教的二位牧首——亚历山大东正教会牧首和安提阿东正教会牧首参加。
二位东方牧首顺从沙皇的心愿，站出来为沙皇辩护。沙皇在会议上历数了尼康的“不敬”行为，并指控他犯有反对国家罪，决定废黜尼康，把他流放到北方白湖城菲拉波托修道院。从此直到沙皇阿列克谢·米哈伊拉维奇死，尼康都生活在严格的监视之下。但这次会议并没有触动尼康改革的成果，会议确认了把礼仪改革继续下去。
1681年，新沙皇费多尔即位，他曾经是尼康的学生。此时尼康病危，他决定赦免尼康回到自己最爱的栖所。然而途中也就是8月17日，尼康在一处河口与世长辞。随从人员将他的尸体运回新耶路撒冷，葬在复活教堂内。
沙皇费奥多尔三世阿列克谢维奇在尼康的安魂祈祷中坚持称其为大牧首。
尼康被葬于新耶路撒冷修道院复活大教堂侧面祭坛内，费奥多尔三世含泪在他面前诵读了《使徒行传》并不止一次地亲吻他的手臂。我们也看到安放尼康遗体的祭坛，这是一个十几平方米的房间，其中的圣像颇为特别。一转身我还看到一口棺材，上面刻了尼康的名字。人们从棺材旁绕过，时不时有人轻吻棺材。
“第三罗马”的涅槃
随着尼康的倒台，新耶路撒冷修道院没有了昔日的辉煌，但是整个俄罗斯并没有在创造新世界的理想上停止脚步。新耶路撒冷修道院静观着这一前进步伐的发展和转变。
叶卡捷琳娜女皇时期，女皇下令重修新耶路撒冷修道院。修道院在19世纪20世纪初成为俄罗斯朝圣的主要-地点之一。
沙皇俄国肩扛着复兴东正教的大旗，屡次与土耳其作战，期望攻占“第二罗马”君士坦丁堡，然而未能成功。
但是打造人间福地的理念在若干世纪后得到推行，布尔什维克的口号唱响全球。莫斯科成了世界革命的中心，要把“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此时无神论的思想再也容不下东正教的栖身。1919年7月，修道院被关闭。值得庆幸的是它没有被破坏，而是作为历史艺术博物馆收归国有，1921年变为地方志博物馆。
然而命运多舛的新耶路撒冷逃过了红色旗帜的彻底洗礼，却没能逃过法西斯的坦克大炮。“二战”时期，这里正是莫斯科保卫战外围战场之一。1941年，在德国党卫队装甲师的攻击下，修道院受到严重破坏，很多建筑被毁坏。新耶路撒冷彻底失去了曾有的光辉。
1959年博物馆重新恢复营业，修道院建筑重新翻新。
苏联解体后，国家出现了意识形态真空。人们心中久久压抑的宗教信仰如雨后春笋般一下子冒出来，国人们急需寻找新的精神力量。东正教的传统弥补了这一空缺，大大小小的教堂一时间门庭若市。
新耶路撒冷这个曾经驰骋一时的宗教中心开始渐渐恢复生机。1995年，修道院开始全面翻修，但20世纪90年代国家的经济处于风雨飘摇中，这也影响到修道院的恢复。
随着时间进入21世纪，俄罗斯的经济得到恢复性发展。俄罗斯在国际上的地位得到部分恢复。举国上下期盼着恢复苏联时期的国际声望。
东正教的作用也愈发得到国家领导人的重视，尤其在整合人心和维系东斯拉夫国家如白俄罗斯和乌克兰国家的心理联系上。虽然没人赋予新耶路撒冷世界朝拜中心的地位，但是它的重要性日益得到重视。
2008年10月20日，在克里姆林宫召开了第一届以翻修修道院为目标的会议，与会者不但包括时任大牧首的阿列克谢二世，还有俄罗斯总统梅德韦杰夫。
大牧首声明，此次举动旨在将修道院发展为“基督教世界伟大的圣地和精神文明及文化教育的中心”。2009年3月9日，俄罗斯总统梅德韦杰夫签署了“关于翻修俄罗斯东正教新耶路撒冷修道院翻修规模标准”的命令。
2009年9月底，耶路撒冷东正教会牧首在与俄政府第一副总理祖布科夫会晤时共同宣布，耶路撒冷牧区随时准备好向修道院翻修提供专业性帮助。
新耶路撒冷的春天似乎即将来到，但人们又免不了猜测，为什么偏偏新耶路撒冷这个不甚著名的修道院被选中?民族观念骨子里透出的“第三罗马”的概念是不是又被解开了封印?
答案不得而知，但相信当你亲自踏上这片土地，答案也自在心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