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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愁》是塔可夫斯基时尚时期的电影作品,也是世界电影史上最优秀的影片之一。影片的主人公戈尔特察科夫,是一个从国外来到意大利的诗人。他此行的表面原因,是为了写一个十八世纪移民意大利的俄国音乐家的传记。但是,真正目的却是为了寻找信仰。与诗人戈尔特察科夫同行的,是女翻译欧仁妮亚。尽管她对诗人有好感,但诗人的态度也很冷漠。影片的开头,诗人和翻译来到一座乡间圣母堂。或许是因为里面藏有意大利画家弗朗西斯卡所绘的圣母子像,欧仁妮亚才将诗人带到这里。但是诗人却对翻译说:“所有这些叫人作呕的美丽,我受够了。”他拒绝进入教堂。
欧仁妮亚一个人走进教堂,教堂的执士对她说:你来是为了乞子还是乞福?”
欧仁妮亚说:“我只是看看。”
执士说:“如果大家都是看看而已,都不捐献,那么会有奇迹发生吗,一切都是注定的。”
欧仁妮亚说:“人所求的是何种奇迹?”
执士说:“回应你的祈祷和需求,但你至少应该跪下。”
欧仁妮亚是以一个游客,而不是以一个信徒的身份到这里的。像许多的匆匆过客一样,她把这里当作是寻求心灵宁静和精神寄托的所在,而不是寻求信仰和接近上帝的地方。在这间教堂里,有很多女人都在祈祷,欧仁妮亚试图像那些女人一样,但是却在屈膝的那一刻,又站了起来,她坦言自己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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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仁妮亚是一个追求独立和自由的现代女性,她从来都没有感受到过孕育生命的痛苦和欢乐,更无法理解这些对于一个女人的意义。现代人在分手宗教信仰的同时,也失去了精神家园。对于我们所处的时代来说,没有自由,只有虚无。诗人无法忍受这种虚无,因此从国外来到意大利,希望在这里能找到信仰。他知道什么是信仰,因此拒绝去看弗朗西斯卡的《分娩圣母》。信仰并不是在庄严的教堂、宏伟的建筑、优美的壁画中。甚至,背诵经文、禁食祷告、热心行善,也距离真正的信仰十分遥远。如果信仰是如此容易地得到,那么人们就不用苦苦追求了。
在离开故乡的日子里,戈尔特察科夫每时每刻,都在思念自己的家人——母亲、妻子、孩子。在他的梦境中,常常出现她们的身影,而背景是他的乡间小屋。但是,为了寻求信仰,他毅然离开了亲人。诗人随时都可以回家,就像那个十八世纪从意大利回到国外的音乐家一样,但是他也必然会步前者的后尘,因绝望而身亡。
戈尔特察科夫之所以一直呆在异国他乡,完全是因为他所追求的东西还没有出现。尘世幸福和天伦之乐,不能填充他心灵的空虚;爱情之甘和艺术之美,无法解除他精神的痛苦。直到有一天,多米尼克——一个被认为是疯子的人,在圣凯瑟琳温泉旁的出现,引起了他的兴趣。多米尼克曾经把家人关在屋子里七年,等候世界末日的来临。这一举动在别人看来,是疯狂的表现,后来在邻居的举报下,警察带走了他的家人。如今,留在多米尼克身边的,只有一条忠实的狗。多米尼克试图拿着一根蜡烛,穿过温泉,从一边走向另一边。但这一行动曾被他人阻止而未能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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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们的谈论中,多米尼克俨然是一个疯子。但是诗人知道,他就是那个自己要找的人。诗人和翻译来到多米尼克的住处,要与他交谈。欧仁妮亚因为难以忍受多米尼克的古怪行径愤然离开。在没有别人干扰的情况下,两个同样孤独的人,开始了言语不多的谈话。多米尼克将一根蜡烛交给诗人,希望他能继续自己未完成的使命。诗人将蜡烛放下又拿起来,最终决定接受多米尼克的托付。诗人离开后,多米尼克采取了他酝酿已久的行动。因为他开始认识到,需要拯救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家人,还有整个人类。诗人离开后,多米尼克来到罗马,在市中心的广场上演讲了三天。与其说是多米尼克的演讲内容,吸引了路人的目光,还不如说他的古怪行径,引起了人们的注目。
戈尔特察科夫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于是来到一个荒凉的池塘边。他在这里喝酒、焚书、沉思。在寂静而孤独的时刻里,一个小女孩出现在他面前。他讲了一个有趣的故事,一个人冒着生命的危险,救起另一个淹在池塘里的人。现在他们两个躺在塘边,精疲力尽,被救的男人说:傻瓜,为什么那样做?我住在那里。世界黑夜时代的人,拒绝倾听、拒绝启蒙、拒绝拯救。多米尼克的演讲,似乎是一场滑稽的表演,但他已下定决心殉道。可是,在最后的关头,一部分讲稿被忘了。音乐没有响起来,打火机也打不出火来。正如多米尼克所说的,这是一个没有圣人的时代。多米尼克既不是先知,也不是祭司。当他在熊熊大火中倒下的时候,没有惊慌,没有喊叫。只有麻木的神情、冷漠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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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戈尔特察科夫准备回来的时候,突然接到欧仁妮亚的电话。欧仁妮亚告诉他说,多米尼克正在罗马演讲。诗人改变了预定的行程,来到圣凯瑟琳温泉,要完成对多米尼克的承诺。此时的诗人,正在遭受心力衰竭的危险,他点燃蜡烛,艰难地迈着步子,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摇曳的火苗,恰如诗人的心灵,在风寒中经受着严峻的考验。尽管没有把握,他还是一次又一次地重燃起蜡烛,一次又一次地从头开始。终于,他穿过干涸的池塘,将蜡烛放在温泉边的石沿上,而他自己却瘫倒在地。影片的结尾,诗人坐在一汪潭水旁,身后是他的乡间小屋,四周是宏伟的教堂建筑。上面的光影映照在水中,天上飘起鹅毛大雪。在苦苦的追寻之下,诗人抵达了心灵的栖息之地。
诗人是寻求信仰的人,先知是给予启示的人。在诗人与先知之间,并不需要翻译。对诗人来说,信仰就是返乡;对于先知来说,启示就是拯救。多米尼克对戈尔特察科夫说,他不仅要拯救自己的家人,而且要拯救这个世界。他以点燃自己的方式,来照亮时代的黑暗,并为此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但是世人却对此无动于衷,能够理解他的,只有戈尔特察科夫。他们都是孤独者,是在世界黑夜时代里,寻求光明的人。但他们却被时代所拒绝,这是他们的悲哀,更是时代的悲哀。
塔可夫斯基说:“艺术的意义是一种祈祷,是我的祈祷。如果这一祈祷和我的影片能够带领大家皈依上帝,那再好不过。”对于观看这部影片的人来说,如果他仅仅将其看作是高雅的艺术作品,而不是通向信仰的路标,那么就和到教堂里看圣像画的人一样,终究一无所获。但愿我们能从塔可夫斯基的电影中,找到我们心中一直寻求的东西,哪怕只是一点神圣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