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在回忆录《我的特务生涯》中记录了一次史料怎么也找不到的刺杀事件:1931年,在上海的公馆里,警卫向老蒋的床上连开了好几枪,但老蒋命大,侥幸逃过一劫,从此更加小心谨慎,对贴身警卫的考核也更严格了。
这件事是戴笠告诉沈醉的:“那次是因为校长的警卫被人收买了,半夜里,向他的床上连打数枪,那天他正巧住在夫人房里,所以没有丧命。从那以后,他留在上海公馆里的警卫便经常轮换,而他带到上海的警卫,则昼夜守在他的会客室、卧室、书房等处的门窗外。(本文黑体字均为沈醉回忆录原文,下同)”
戴笠是老蒋的忠犬,绝不会背地里编老蒋的瞎话儿,沈醉是戴笠的门徒,也不会虚构“师父”的言行,但是我们遍翻史料,也找不到老蒋那次挨黑枪的幕后主使,就只能根据相关档案,来大致推测一下刺蒋行动的指挥官。
戴笠跟沈醉私下里聊老蒋遇刺,是在1933年到1937年之间,因为这段时间,沈醉多次担任老蒋的外围警卫。戴笠旧事重提,就是让沈醉加强戒备,如果老蒋在沈醉的保护下出了岔子,军统局从上到下,很多人都得丢饭碗。
沈醉在四年里给老蒋当过无数次外围警卫,但老蒋却只跟他说过一句话:“有时我进入住宅找侍卫长联系工作,很容易碰到他,我总是恭恭敬敬地给他行个礼,而他只是鼻子里哼一声。”
有一天外面下大雨,沈醉没穿雨衣,就跑进门廊避雨,不巧被老蒋看见了,他隔着窗户问沈醉:“外面的人带没带雨衣?”
“都带了,下雨也照样巡逻!”老蒋放心地点点头背过身去,可把沈醉美出了鼻涕泡:“这是他多次到上海跟我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沈醉这种表现,让我们想起了《报刘一丈书》中那个拜见宰相的小官:去了好几天,送了无数厚礼,见面磕了无数头,拖延够了时间,表现出狂喜飞马上街大呼“适自相公家来, 相公厚我,厚我!”
此人“且虚言状”,编造出了丞相跟他相谈甚欢的场景,结果也正如他所料:“即所交识,亦心畏相公厚之矣。”
沈醉当然也不完全是吹牛,他后来确实引起了老蒋的注意,两次刺杀大人物,老蒋都指名让沈醉去执行。
老蒋把沈醉当成可信之人,还想过让他作为夫人的保镖一同赴美,最后那个差事,被驻美大使馆副武官肖勃抢去了,沈醉还遗憾了好长时间。
因为多次给老蒋当警卫,所以沈醉才会了解到老蒋安保方面的密辛,比如1931年那次刺蒋功败垂成,就是被戴笠当做反面教材讲给沈醉的。
沈醉的回忆录有很多地方语焉不详,所以我们不得不查阅相关史料来进行考证。
在史料中,1931年老蒋确实差点被王亚樵干掉,但行刺的地点是庐山而非上海,王亚樵只能算“中级执行者”,他背后还有孙科、唐生智和那个后来成为天字第一号大汉奸的汪某,刺蒋的目的,是为了解救被老蒋软禁的胡汉民。
王亚樵的1931年刺蒋,确实有过闯进官邸进行枪击的计划,但被余立奎(王亚樵为司令的淞沪抗日义勇军后来更名为救国决死军,由余立奎任司令)否决了:“在蒋的官邸下手是不可能的,我亲自去那座大院附近观察了多次,别说从大门进去,就是墙边也无法接近,里面的布局更是不可能知道,即便我们能进去,也不能顺利找到蒋的住处,肯定会落入侍从室的罗网!”
在官邸行刺很难成功,于是王亚樵才选定在庐山动手。
老蒋的侍从室和军统特务确实不全是吃干饭的,他们从丢弃的金华火腿被挖空的地方闻到了枪油的味道,并展开了全面搜捕,“庐山刺蒋”无果而终——这件事很多人都写过,而且说法不一,咱们就不在这方面多费口舌了。
庐山刺蒋失败,王亚樵又把目光转向了上海——他们曾先后在上海火车站北站制造过两起刺杀事件, 这两案直到1937年4月12日才由当时的南京法院公开审理。
王亚樵这两次的行动目标,都不是老蒋,那么“官邸刺蒋”事件为何不见任何报载,史料中也很难找到?
沈醉的回忆录,是经过严格审定才公开发行的,这是因为他的身份比较特殊:被选为老蒋夫人近身警卫的时候,是“重庆卫戍总司令部稽查处上校副处长”,后来又晋升为军统局本部总务处少将处长、保密局云南站少将站长、国防部少将专员、云南专员公署主任、中将游击司令。
沈醉在昆明跟徐远举、周养浩、成希超、郭旭等一帮大特务一起被抓,在1960年才被特赦当了政协文史专员,他的回忆录可以语焉不详,但却是基本不敢造假的。
沈醉在回忆录中总是若隐若现地表示他对沈醉和老蒋的尊重,按理说老蒋差点挨枪子儿这样的事情,他是不会凭空捏造的,即使他肯捏造,审核那一关他也过不去,于是问题就出来了:戴笠跟他绘声绘色讲述的那一顿乱枪,到底谁才是幕后主使者?
戴笠并不是一个多嘴婆,他跟沈醉讲的这件事,要不是被沈醉在回忆录中透露出来,估计极少会有人知道——即使是现在,网上也找不到关于此事的片言只字。
戴笠都不肯细说的事情,我们只能猜测:其一,戴笠故作惊人之语,只是给沈醉敲警钟,让他睡觉也睁着一只眼睛,别把老蒋的脑袋看丢了。但是这种猜测不靠谱,因为戴笠也只有一个脑袋,编这样的故事,传到老蒋耳朵里,他的肩膀上就只有将星,而没有戴帽子的家伙了。
其二,沈醉顺手那么一写,把老蒋庐山遇刺移花接木成了官邸挨枪。但是细想起来,这也不大可能:王亚樵策划庐山刺蒋,那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沈醉当然知道得更清楚,绝不会在回忆录中出现这样低级的疏漏。
既然前两种情况都不合常理,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在老蒋授意下,戴笠封住了所有人的嘴,最后只告诉了自己的心腹沈醉,而且还是无意间透露的,估计说完之后,他也后悔了,所以沈醉只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儿,但是枪手背后还藏着多少大人物,沈醉就一点都不知道了。
为了查证“老蒋官邸遇刺”案真相,半壶老酒找了五六本跟王亚樵有关的资料,又翻了三个版本的戴笠传记(有文强写的,也有沈醉写的,还有魏斐德写的),都没有找到相关佐证:如果此事真的是王亚樵所为,那是瞒不住,而且他肯定也不会隐瞒,因为那也是大功一件。
历史的魅力,就在于她的脸上罩了一层又一层的面纱,这些面纱,只能由时间来揭开。看这篇文章的读者,可能也看过沈醉的回忆录,对这段描述可能也印象深刻,但却一定像半壶老酒一样,找不到准确的答案。
没有答案的问题,我们只能进行推测,半壶老酒的推测,是沈醉那个枪手的幕后主使,就在前面咱们提到的“命王刺蒋”的三个人中间,他的地位特殊,而且后来还和老蒋成了盟友,要不是李德林参选,老蒋备胎的位置,就是他的了。
那人是庐山刺蒋的幕后主使之一,他在上海收买一两个警卫,也不是难事儿。这位前朝太子,别说戴笠不敢动,就是被老蒋也不能不有所忌惮,所以这件事就只能秘而不宣了——政客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老蒋和结拜兄弟打过无数次大战,见了面还不是称兄道弟、笑得菊花朵朵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