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峡,高流,怪石,结界,隔着“谷底”,隔着“水源”。
四季轮回,一条卧龙和一个山谷永不分离。
婺源大鄣山的卧龙谷,让人联想到小龙女在绝情谷底。但卧龙谷底的,大概率不会是个女子。卧龙两个字,总给人感觉是很男性的形象。不知是一位穿着长衫、撑油纸伞的婺源书生,又或是中年之骄子,还是冲淡通脱的婺源老汉。
从婺源县城出发,大约四五十公里的路程,就到了大鄣山卧龙谷。和高原神湖不一样,卧龙谷的水更随和柔软。一个“卧”字,最能显其造化,已然是很深的道法境界。你不要以为它缺乏气场。像婺源面白形瘦的青年,若愚、守拙,内心何等七侠五义!
只看白天的卧龙谷,气魄几许,水波不兴,怡然平静,让人联想龙的狂傲、狷介、不羁、怠慢!但你没有看到静夜时分的卧龙,它要编织出属于自己的结界,它要总结自己已经走过很远的岁月,它要缅怀自己曾经青年时代的灵性充溢、智性高蹈。
那种英雄的孤独和力量。
我相信龙是真的存在的,又焉知没有倚天屠龙的人!有屠龙的人,就有和龙在厄运中相扶、孤独中相互理解、困境中相助的人。婺源民间流传着很多“龙来了”的故事,来龙山,卧龙谷,便是一段段这样的故事在现实中的存档。崇拜龙,是受金庸武侠小说的影响,婺源人敬龙——敬的也绝不是志得意满时的狂矫,而是它谷底修行的坚忍和坚信,是山光水色中多么悠长的时间。
《华严经》说:“欲为诸佛龙象,先做牛马众生。”
此岸,鞋子蒙着尘土,一群御风而来的凡夫俗子,红尘万丈;彼岸,一人带发修行,百年风刀霜剑刻在卧龙身上,数道年轮!
三清媚一行20余人,在水景边以女性特有的敏锐禀赋在捕捉美:有的一路观察树种、落叶、真诚地在面对大自然;有的在峡谷深处的茅舍、茶亭里休息,体力略有些跟不上;有的选块仙枕一样的石头躺着有与水流与天地相共的坦荡气度。摄影师们在摄影和航拍。
女摄影师喜豆发现了施食台,喊我去看,峡谷沿岸隔不远有一个。在网上查了资料,原来这柱子叫七宝如来石台,民间称石佛柱。中柱的四面雕刻佛名圣号,莲花状的平盘是施食物的,要诵咒。一般是寺院才有的,现在人会为了好看而摆在那里装饰。
宋朝释迦志磬撰写佛教史书《佛祖统记》记载过施食台的典故,那卧龙谷的石佛柱,会不会跟龙有什么关系呢?没有答案,全是我们自己在那里瞎想。却可见我们民间仍然崇敬神,向往神,仍然钟爱为信仰而献身的神仙们。
那一丝丝古典的阳光,照耀着石佛柱,也照耀着卑微的正在前行的我们。卑微的我们,仍然有度他人之心。
沿峡谷自己爬上去,一路一直听得到哗啦啦的水流声。内心清澈阳光的人只觉水声欢快。对有些人却觉得伤感。水的乐章在耳边倏忽而过,心思敏感的人,眼前是和龙有关的沉睡之思。
把水的故事,石的故事,纷纷还原成“人”的故事。一个人和一条龙的一生的想象就开始了。
姑且想象龙是一条小青龙,千山万水跋涉到此,无家可归,无人惦记。遇到一个婺源男子一时心善,收养了它。从此两者的命运发生改变。人的精神的崇高悲壮,物质生活艰难窘迫,收养了龙,于是只好跟自己城市中的俗常生活告别,栖身于这方乡间山水。幻想着时光对人对龙的改造力量。龙会不会变成人身呢?人是怎样情感丰厚的人呢?引领我不断往高处的,是好像会相逢古代“王子”的感觉。
上山也可乘坐缆车,也可以自己爬山,全看个人体力。我一路气喘吁吁地,走到茶棚那儿,翘着脚歇息。实在爬不动了。看着地图仔细计算,还好,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我们这一天的行程安排比较丰富,卧龙谷,彩虹桥,思溪、延村,本来还有严田古樟;卧龙谷是第一站,只预留了两个半小时。九月初天气还炎热,爬了近一个小时,坐在茶棚里吹风,遇到多年老师从上面返回,她几乎接近山顶了,是因为捡到酷似灵芝的树舌(后来才确认),美滋滋地下山找本地老农确认是否是灵芝。她估计着,朝颜姐、汪彩萍老师、姜姐现已到山顶了。“她们都到山顶了啊!”我本来是喜欢爬山的,冲动地又站起来,突然又热血沸腾了。比起“王子”,同性榜样的作用更突出、有力!
曾读过一本旅游杂志写叫文那的女壁画师在西藏“圣湖”羊卓雍措大喊:“不是有龙吗,出来见我”。
在婺源,没有人会想一睹龙的真容。无字天书,无字我心。见最真实一面干什么,见山就可以了,见水就行了。能够离山这样近,离水这样近,离龙这样近,偶一回顾,这趟旅程都是极好的。夏天结束了,何必还有那么多豪情和剑气。
真可惜,今年的旱情让卧龙谷的水变少了。真可惜,擅长登山的人已经在山顶的磊磊巨石间向下面挥手了。真可惜,那位古典的王子在这趟旅程中无缘相逢了。背着沉重的摄影器材,看着一群嬉笑着的游客轻松的、无目的地往上、用手机拍着低像素的照片,看到水里好像住着高个子的精灵,在到山顶这件事上只有示弱和认输了。
时间到中午,被催促离开了。这么快要离开卧龙谷,这么快就离开青山绿水,把人世间的镣铐枷锁又要戴回来了。
空谷传音。除了人、龙,其实卧龙谷是由各种元素加在一起的。离开卧龙谷,才感觉走近了他。
此刻,那位神仙在卧龙谷,天真无忧地驭龙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