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到大理前,风花雪月都在别人口中。大理,好像是关于远方所有浪漫想象的集合,是钻进小酒馆在灯影摇曳中沉醉一曲,是披着民族服饰让老奶奶扎个五彩小辫,是穿行在人潮中吃着路边的特色美食然后拍照发圈收获点赞……来大理几日,我以为这就是“风花雪月”,这就是所谓的浪漫至极。
这份浪漫其他城市也能给我,诗性的远方似乎也不过如此。但,我还是低估了大理。
晨起并未见到阳光,我问妻是否一起去苍山,妻说昨天七八个小时的环洱海之行太过劳累,想在酒店缓缓。我是闲不住的,于是背上小包独自前往苍山。住所距离山脚大约两公里,本想打车前往但觉不够尽兴,步行穿街越巷也别有味道,远观的白云青山不多时便在眼前。
误打误撞,选择的是便宜的中和索道上山——索道太过简陋,双脚悬空,摇摇晃晃,双脚一抬卡着肚子的安全栏就能抬起,有那么一刻甚至怀疑自己会不会掉下去。但这种选择却有误打误撞的正确,脚下是山光树浪,耳边是风吟鸟鸣,入鼻的是泥味松香;向身后望,村落古城渐渐苏醒,洱海依山平卧宁静惺忪;俯下身,向沿着小道上山的大哥扯着嗓子问好,抬头间,前面坐的老爷爷隔空一声长调在山谷间绵绵悠长……封闭式的缆车怎能给我这些会心的感觉呢?
索道在半山的中和寺停下,因为海拔上升,天气阴沉,不由打了一个寒战。我选择向左走通向七龙女池的山路,雨淅沥沥下起来,庆幸带着伞具。山石板路倒也平坦易行,只是山高林深,一个人撑着伞走在林间,前后被水雾包裹,周遭尤其显得阴森迷蒙。向前走了近10分钟,未见一人,我紧忙往回跑,但一起从索道下来的几个人却不知身在何处。我的“犟脾气”上来了,怎能刚到就回去?不行,往前再走一段试试。
雨越下越大,水汽也越来越足,前后20米范围烟缭雾绕,白茫茫的一片,偶有山势急转,前路更不知有何物在等待。我撑着伞鞋袜已湿,微弱的呼吸被雨声稀释,恍惚间以为偌大的山林里只有我一个活物,巨大的孤独感、恐惧感直逼大脑。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那些儿时暗夜听到的鬼怪妖魔故事,《搜神记》《聊斋志异》全都涌了上来,多期待有几个“来者”出现壮壮胆。转过几个山坳,雨丝渐无,阳光虽未直穿云层,但能明显感到头顶有热光。水汽也开始蒸腾,沉重的雾水化为霭霭停云——这山、这林,怕是有些王维笔下清寂山林的味道,足够深,也足够静。
再往前走,可见度渐高,人的心情也随之转晴。这里泉瀑溪雨并存、山林泥云共生,花香、松树香、泥土香一起充斥鼻腔。深深呼吸刚落过的雨,也有了清冽纯净的气味,屹立在身侧的石块,则是冰凉坚毅的气味;流水坠崖成瀑,隐藏在不见底的山体褶皱里,消失在苍翠蓊郁的树枝下,若屏住呼吸、闭上眼睛,分明还有溪丛的清脆、深林鸟儿的啁啾婉转、风轻拂山林掠过发梢的温柔呢喃、水汽蒸发升腾时像棉花糖被拉起的游丝撕裂声……一切都是缥缈摇曳,仿佛只有我这个俗物不适合出现。
王维写道:“轻舟南垞去,北垞淼难即。隔浦望人家,遥遥不相识。”既然到不了这种境界,我也不勉强自己,一切顺其自然也好。这份戛然而止的释然我之前是不会的,如今却在林海云国中悟得一二。也许,人就应该在释然与炙烈之间找到一种平衡,即使行至水穷处,也能坐看云起时,轰轰烈烈地追求与适可而止的放下并不冲突。
不由得想起前段时间翻到一首诗,明代诗人刘泰的《鼓琴图》:“不向王门作从伶,独横焦尾坐云汀。钟期老去知音少,弹与秋江白鹭听。”一般的理解是:再也不要委屈自己,在云中抱着一把焦尾琴……知音钟子期已经死去,但还有秋天江边飘来的白鹭。不过,我似乎更喜欢另一种理解:告别城市,带上所有的悲伤,尽管一无所有,但我还剩下我自己,还可以重新开始。其实,在狂欢的夜里做个自由的舞者也不错。
再看苍山,雨中的苍山、雨后的苍山,依旧存在于风花雪月之中,但今日的苍山却成就了属于我一个人的浪漫。原来,浪漫不仅是吹着风走在洱海,是小酒馆里一杯果酒、一首小调,还可以是——洗净自己,重新找你自己。
希望每个人都找到一座自己的苍山。
(作者单位系广东省中山市中山纪念中学)
《中国教师报》2022年08月31日第16版
作者:赵晓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