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3年8月初的一天,四川茂县县长张雪岩,来到叠溪古城视察。
文献记载,叠溪古城始于汉代,既是军事重镇又是商贸集散地,地理位置非常重要。张雪岩后来记录:镇上有房270所,本地人口577人。城中客商非常多,其中一条街道上就有十多家饭店,六家旅馆。
所以,这座古城很热闹,人们纷纷给张县长打招呼,欢迎他的到来。专门陪同视察的叠溪王镇长不停地向张雪岩介绍叠溪的民俗风貌、庙宇建筑,当走到一条上坡路时,王镇长专门说:“张县长,那半山上有一小洞穴,洞口有洗脸盆那么大,也不晓得有多深……如果有人向那洞里乱甩石头,立刻就会浓烟上冒,直冲天上……眨眼间那黑云又变成小冰雹乱七八糟的坠下来……”
一般外人听到这样的描述,一定觉得是民间传说,不能当真。但是张雪岩回答说:“你说这些,我原先还真不相信,以为是野叟玄谈罢了。嘿,上次我亲眼看到28军驻镇上的一个士兵,他也以为那是‘打胡乱说’,向那洞口乱甩石头,果然惹发此事,弄得天昏地暗……连长骂他‘龟儿不信邪,乱惹祸事’,关了两天禁闭。”
张雪岩此次视察叠溪,对城中的繁华印象深刻。但没过多久他再回忆起来,王镇长的一句话,让人毛骨悚然。王镇长告诉他:“这深山野沟,怪事确实多!镇上好多人说,夜深人静的时候,能微微听见地下有哗哗的潮水声呢!”
当时张雪岩并未在意这句话,但在那场大灾难之后,他才回忆起来,觉得王镇长所说的现象,极有可能是叠溪城地下已经被江水入侵,土石都完全疏松了,甚至可能有些空洞,所以才能听到流水声。这样的话,整个古城地下已经千疮百孔,随时可能坍塌。
1933年8月25日15时50分30秒,灾难降临了。
当时,张雪岩正照常在县公署办公,忽然听到了一种声音,开始是若有若无,后来慢慢清晰,由远及近,轰隆隆的就像海里的惊涛巨浪。伴随声音而来的,是地面开始剧烈摇晃,张雪岩赶紧起身跑了出去。此时,其他办公人员也都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互相搀扶着走到大街上。
外面的人越聚越多,都满脸惊恐,不知所措,有人开始喃喃自语:“咋个?咋个?老天降祸事嗦?”
还没等大家想明白发生什么事,县府的一排房屋,就在一声巨响中轰然倒地。与此同时,县衙中三棵明末清初时栽种的古槐,要10人才能合抱,此时竟然整个摇晃起来,呼啦呼啦地发出怪响。张雪岩抬头看去,远处的山上浓烟滚滚,到处弥漫着浓厚的尘土,天昏地暗。
这场景莫说经历,很多人连听都没听过,所以街上的人们哭天喊地,都说末日到了。又过了一会儿,大地才不再摇晃,此时茂县街头四处都是倒塌的房屋,大人喊小孩哭,乱作一团,求救者纷纷跑来县公署,报告灾情。
张县长稳住情绪,赶紧打电话询问各乡镇的情况,但都没人应答,大地震把所有的线路都毁了。没办法,赶紧派出人员,抢修电话线,和其他地方联系。
派往北边的维修人员,刚走了10多里,就看到了让人震惊的一幕。
高山和大河连在了一起,根本没有路再往北走,叠溪古城方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张雪岩暂时管不了叠溪了,附近各乡各县都受灾,茂县也是一团乱,只能抓紧安排救灾事宜。结果,直到一个星期后,叠溪古城的少数难民,才翻山越岭来到了茂县。
叠溪到底发生了什么?难民们衣衫褴褛、惊魂未定,来到了张雪岩的面前。其中一人是叠溪公安局的工人,当天中午出了镇子,到旁边的城隍庙闲逛。中午吃过饭之后,他就在庙外的凉亭里睡午觉。他回忆起灾难发生的瞬间:“忽然听到天崩地裂样的响声,只见叠溪全城就整个一块,笔直地陷下去了!一座座大山,也像梦境中,竟奔跑一般扑面而来,又齐刷刷倒塌下去……”
整个城隍庙,只剩下这个凉亭还悬在大石头上,没有掉下去。此人亲眼看着城隍庙直直地掉下去,庙里的老道士还往上望了一眼,连救命都没来得及喊,瞬间就消失在了地缝当中。这个工人幸运躲过了一劫,他告诉张雪岩,整个叠溪都没有了,完全是一片汪洋了。
另一个幸运逃生的人哭着说,他住在叠溪镇外一里多远,地震发生的时候,就感觉地动山摇。于是,他抱起身边的两个小娃娃就跑。跑着跑着前面就裂开一条大缝,形成了一条深深的壕沟,他回忆说:“我刚拼命跳过,前面又继续崩裂,又跳,又崩裂……像这样我接连乱跑乱跳,跳了几十个裂缝壕沟,总算命大,逃脱出来。但是两个小娃娃,不晓得掉在哪个壕沟里了……”
还有人说,有几个小孩跑到山上玩耍,地震发生的时候,他们莫名其妙从河东的山上,被抛到了河西的山上……一个个的幸存者,讲述着他们的遭遇。这么匪夷所思的场景,若不是亲自经历,怎么会相信呢?张雪岩听着灾民们的哭诉,感慨万分。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依然余震不断。
这次大地震对茂县和周边地区影响巨大,据说之后数天之内,每隔10到30分钟,就会有一次余震。两个月之后,每天还有几次余震,每次地下都传来巨大的声响,由远及近,最后戛然而止。人们都惊恐不已,稍微有些震动,都赶紧跑到大街上。
后来,张雪岩亲自到叠溪查看情况,但是原先的古城已经消失不见,一座热热闹闹的城镇,完全陷入了深渊。之后,一些地质学家和高校学者,也纷纷来到此地进行调查。据“叠溪地震调查组”考察之后的报告显示,当时发生的是7.5级地震,震中位置为北纬32度,东经103.7度。有感范围北至陕西西安,南至云南昭通,东到万县,西抵阿坝。
地震使得山河变貌,岷江断流,积水成湖。人员伤亡严重,死者达到6800余人。而受灾最严重的叠溪古城,“只留下一片废墟,死里余生者只15人”。当地的一些老人说,地震那几天正是叠溪古城的阴历赶“城隍会”,一定有大量的游人客商在城中,到底有多少遇难者,没有人能说得清了。
更大的灾难,也悄然而至。
地震造成岷江及其支流出现了大面积的山崩,河谷被土石填塞形成了十几个地震湖。其中最大的三个,是岷江干流上的大海子、小海子和叠溪堰。
地震后的第45天,这天晚上,已经上床睡觉的张雪岩,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了轰隆隆的巨大声音。一直担心大湖决口的张雪岩,想都没想就从床上蹦下来,拿起手电就带人出门,急匆匆地爬上了城墙。
远处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于是,张雪岩又出了城门,沿着石梯往下走,想走远一点看看情况。谁知石梯刚走了一半,一个大浪就拍了过来!真是洪水过来了,两人转身就跑,洪水在张雪岩背后紧紧追赶。等两人进了城门,巨浪也随之而来,一下子就把城门拍翻在地,城楼也在巨大的冲击下摇摇欲坠。
幸好茂县地势较高,张雪岩拼命跑回了县公署。他想打电话通知威州,让汶川一带的低地居民早点撤离,结果电话竟然没有人接!之后才了解到,原来茂县和威州的电话员喜欢深夜打电话聊天,威州电信局很生气,这天晚上以为又是电话聊天,就一直不给接通。之后洪水一路倾泻而下,冲过了威州城,导致巨大损失。之后,汶川县一带的民众,更是遭遇灭顶之灾。
张雪岩所在的茂县,情况要稍好一些。
因为他在上城墙查看情况之前,就命人四处敲锣,警告居民洪水就要来了,赶紧上山逃命。所以,除了少量住在县城外围的居民不幸遇难,大多数人都跑到了山上。
滔滔洪水从脚下呼啸而过,站在半山腰的人们惊魂未定,议论纷纷。当时很多人对一个场景惊恐不已:外面有一房屋被整间冲到了水中,但是屋里的灯还亮着。远远看去,黑暗中一点光亮在大水中蜿蜒前进,人们纷纷说:“这就是蛟龙王的眼睛啊!咋不兴风作浪嘛!”
洪水过后,灌县、汶川等地受灾十分严重,灌县的死亡人数就超过了五千人。有些当地的老人回忆说:“1933年叠溪地震发洪水好凶啊!灌县河水陡涨,上游冲来的房屋、用具、人畜尸体,密密麻麻铺满了离堆上面一个大坝!”
良田被淹、房屋被毁、人畜死亡,这次大洪水的威力,绝不亚于之前的大地震。当时四川“屯垦督办公署”粗略统计,地震和洪水导致的死亡人数达到万人以上,财产损失无法详细统计。
如此巨大的灾难,成都平原也人心惶惶,害怕再有地震溃坝发生,张雪岩紧急赶往成都,公开声明可能不会再发洪水了,成都市民才稍微放心。
之后,四川军阀刘湘紧急安排各方面进行赈灾,修路通湖,为灾民修建茅舍暂时居住,避免了受灾者流离失所。
叠溪古城的悲剧告诉世人,天灾面前,人类是多么弱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