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爱看民间故事，许多故事时常提到藏宝图，主人公按图索骥，最后往往在山中寻得宝物。后来才明白，这可能是一个隐喻，指的是山中应有尽有，山才是真正的宝藏。
“山”是孩子最先学会的汉字之一，简单、形象，令人印象深刻。山中有无数沉重的石头，然而当我们大声唱起山歌时，整座山都托在雄鹰的翅膀上。
我的家并没有安居在山中，距离山尚有一长段距离，远远地看过无数遍山。一天，老师带我们爬山，第一次见到酸酸甜甜的山楂，还有红樱桃一样的浆果、吃一根辣得口腔着火的小蒜，还有白得耀眼的螺壳、远比麻雀美丽却叫不出名字的鸟儿……我经常在平地上走路，那一刻却要一步一步攀到天上去，感觉新奇而兴奋，即使走累了，也有一种酸软的满足。山坡上的小树林葱郁、疏朗，那些树木不是常见的槐树和榆树，只有在书本的彩图中才能找得到它们的名字。我摸摸石头，知道它们就是山的骨骼——可是，如果山泉是山酿制的美酒，瀑布又是什么呢？还有那些像从彩虹里飞出来的昆虫，跟随我们一程又一程，仿佛在好奇地研究着我们。
山太大了，比我居住的村庄要大上一百倍、一千倍，将村庄周围的田野都卷起来，也塞不满它的一个山洞。山中无尽的宝藏，也有无尽的陌生。从第一次登山到现在，我仍不敢说了解一座山。在山面前，我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没有办法毕业的学生。虽然我终于熟悉了藜芦，可是在藜芦身后还藏着更多我不认识的山中植物；我刚在山溪边认识了一种翠绿的色蟌，它却悄悄引来色彩更多更浓的色蟌，为我拼出一道有生命的彩虹。即使一个知识渊博的人，在大山面前也应保持谦逊，而一个傲慢自负的人更应该拜访一次大山，一阵山风的呼啸就能让他清醒许多。
只要有机会，我都会去山里走一走，用山林清新的空气交换胸中块垒。山间多野气，在山中食宿一日，头发胡子好似一夜之间就变黑了，手和脚都增添了气力，目光锐利、视野开阔，头脑里要么空空，要么只能想起古人在山中写出的一些诗句。假如我是一个孩子，也能跟智慧的老人对话；假如我是一个老人，当然也能跟天真的孩子玩耍到一起——山间就是这么奇妙的地方，给人信心，消弭人与人、人与其他生命间的差异。我甚至想象自己是山谷里的一团雾，是山坡上的一株杜鹃花，是越老越离不开山林的一只松鸦……然而我又从来没有在山中久住，我对山抱有深深的歉意，爱山却没有成为山的孩子，也不愿成为一个“靠山吃山”的人。我一次又一次地离开山，一次又一次地返回山的怀抱，在重复的脚步中老去，而山恒久不变。除了羡慕山中万物，我只能同情自己“狭窄”而漂泊的一生。
山景美如画。读山的时候，又觉得山是小说、散文和诗歌，无论什么心境都能走进去，然后像换了个人一样走出来。我对自己说：我不是来疗伤的，而是来“寻宝”的。找到宝藏时，却不会带走什么——与其让心里压着一块石头，不如在内心放上一座山。
山中可以赏花赏景，也可以观云观水。山势有高有低、曲曲折折，不可能一直走。找一块石头坐下来，在一棵大树下休憩，想想过去再想想未来，不会有人过来打扰。心潮难平时学一学山石的安稳，患得患失时学一学山岚的聚散。山经历着亿万斯年的变迁，然而山仍旧不言不语；如果需要出声说话，鸟儿的鸣唱是它的语言，清泉的吟哦是它的语言，松涛的澎湃也是它的语言。山成为山以后，只有时间能够改变它；虽然人们经常伤害山，但是改变不了山的沉默、尊严和永恒。
我从来没有见过一无所有的山，我只见过手拿藏宝图却无宝可觅的人。
（作者单位系河南省淅川县招生办）
《中国教师报》2022年06月29日第16版
作者：孙君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