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一个人在上海打出租车，说去什么路多少号，司机就会diss你：没有这么说的。多少路多少号，是精确，但是没用，在上海，一律得说两条路，什么常熟路淮海中路，河南南路复兴东路，这样定位我才认识。教训完，到地方了，这人下车，又上来一位：师傅去宛平南路600号。司机：好咧！
宛平南路600号，在上海是一个人尽皆知的地方：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最近几年，出现了很多文创产品，什么出院留念的搪瓷缸子，T恤什么的，其实都不是正版，玩梗作品。但精神卫生中心也没有在意这件事，没有追究版权，反而是非常有娱乐精神，非常大度，说这个就是娱乐一下，看来大家对于精神卫生问题越来越关注了。这一点我觉得做得非常好。
可是有一件正版周边，就是他们出的月饼。人家这个也不会对外卖，是职工内部才能购买的，食堂销售。网上说这个是“精神饼”，吃了精神饼，人更精神了。最近又出了咖啡，同样是仅限医院内部购买，那喝了就更是精神了，能精神一整天。
其实每个城市都有这样的医院，经常出现在当地人芬芳的言辞中，你那里叫什么呢？有的是二院，有的是六院，有的叫青山，有的叫圣伊丽莎白精神病院，当然最后这个过于阴间了，我们还是先聊聊阳间的事吧。
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的前身之一，是一个叫上海普兹疗养院的地方。创办人叫陆伯鸿（1875-1937），是上海著名的实业家，慈善家。他小时候考取了秀才，正憋着劲儿准备考举人，结果科举制度整个消亡了，人还没毕业，教育体系先毕业了。最后就上了西式学校，在一所天主教堂里面学习法语，顺道入了天主教。
后来（1911年），他从接管一家电灯公司开始，做起了实业。从此开始一辈子跟电打交道。做电灯同时又做电车，有轨电车。想不到上海“新能源汽车”发展还挺早的啊。19世纪末开始，欧美城市里出现了有轨电车，在马路中间要铺设轨道，由电网提供电力，是城市里最早的公交车形态。
不过内燃机汽车迅速发展，之后完全取代了这种类型的电车。上海第一条有轨电车1908年开通，从静安寺到外滩，长度大概5-6公里。有轨电车成为了那个时代的景观，直到现在很多影视剧里还以这个为时代标志，反复出现。之后（在上海）一直存活到1963年，才彻底被无轨电车取代。
所以陆伯鸿其实办的是一家公交车公司。后来他向上游挺进，办了一家发电厂。然后又兴建了生铁厂，给市区里的房地产行业提供原材料。再后来他一想，既然旱路的公共交通能做，那水路也能，于是又办了航运公司。
陆伯鸿的公交车、电厂这些公司属于私人兴办的公共事业，在当时非常赚钱。但他这个人，对外资比较谨慎，他明确地要求自己的电气公司：不得让外国人加入股本，更不能把财产，或者特许专利权的任何部分，转让或抵押给外国人。他的公司（华商电气公司）聘用了德国人（高翕，E.Hocher）做总工程师，但行政管理权始终掌握在自己人手里，很有忧患意识。
果然没多久，帝国主义就亮出了獠牙。1937年，淞沪会战爆发后，陆伯鸿还命令自己航运公司四艘船只（鸿大、隆大、志大、正大）中的一艘（隆大），开至江苏江阴一带的江面，自沉于长江航道，以阻止日本海军大型舰艇向西深入内陆。
陆伯鸿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实业家，他在慈善方面也大有作为。当时天主教在国内传教时，有一个相当于慈善机构的教徒组织，叫天主教公教进行会，简称公进会，就是把大家聚到一起，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一起为社会做点力所能及的贡献。
公进会除了传教之外，经常开展一些教育、救济活动。比如印刷出版，创办中小学，孤儿院，“留养院”——收留老人和病人，开办医院，赈灾救难。1935年，陆伯鸿成为上海地区公进会的主席。当时的荣誉主席是马相伯，复旦大学的前身复旦公学，就是他筹资创办的。
陆伯鸿主持创办了7所慈善医疗机构，还有几所中小学。上海普慈疗养院，就是其中之一，这就是宛平南路600号的前身。普慈疗养院由陆伯鸿发起，公进会集资，初衷是收治精神病患者。当时建筑面积3万平米，病床300张，是整个东亚、东南亚，规模最大、设备最完善的精神科专科医院。
但这么大的医院，医生和护士各只有2名，主要依赖教会的修士、修女管理，医疗水平实在有限，所以大部分病人，其实只是收容，没有多少办法治疗。对那些症状比较严重的精神病患者，手段就相当初级和粗暴了，一般就是“捆、绑、关、押”。不过我觉得幸好没多少医生，因为上世纪三四十年代，要治疗精神病，欧美最时髦最热门的疗法，就是额叶切除术、电击疗法、冰锥疗法那一套，是真的要大开一个“脑洞”，或者拿凿子从患者眼窝插到脑子里搅和，病人还没治好，围观的护士先疯了。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医院的德国籍神父，与日军交涉周旋，保证了医院能够在战时收治伤兵和难民，正常运行。
新中国成立后，1952年，政府正式接管了普慈疗养院，改名为上海市立精神病院。第一任院长叫粟宗华。去过600号，或者即将要去的，可以留意一下，现在医院里还有他的石像。粟宗华当时在今天的复旦大学医学院前身读过书，还在美国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医学院、哈佛大学留过学。
学成回国后，又在今天的华山医院前身任职，编写了新中国第一本精神病学专著，建立了精神病防治机制。在他的推动下，慢慢全上海所有的私立精神病院，都合并在了一起。开启了上海精神卫生事业的现代化。
宛平南路600号里还有一尊石像，纪念的是夏镇夷，上海第一医学院（现在的复旦大学医学院）精神病学教研组主任。他除了支持粟宗华建立一个统一的精神卫生机构外，还有一个开创性贡献，就是决定用中文书写病人病史。之前都是用英文写的，但他觉得英语不能准确地表达病人描述的病情，开创了中文书写病史的先例。
医院合并后，需要扩大场地，普慈疗养院原址就成了现在的闵行院区。总院选在徐汇区，就是今天的宛平南路600号，同时改名为上海市精神病防治院，病床400张。现在那个地段很繁华了，各种写字楼，房价也是奇高，1958年那会儿还是一片农田。
到1985年，上海市立精神病院正式改名为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1980年代，人口大规模流动逐渐开始，下海潮、经商潮、新思想，都在剧烈地冲击着人心，中国社会处于这样一个时期：和平年代，但是人们对经济发展充满了渴望。
中国经济的新旧版块虽然还没有90年代摩擦这么剧烈，但已经前所未有了。我们看电影《顽主》里面那一段舞台走秀，是导演米家山特意设计的，非常精彩，就代表了这一时代人们面对的东西。人们开始面对很多不确定性，心理压力逐步增大，就会出现问题。
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1987年开设了心理咨询门诊；1990年，上海市第一条“心理健康热线”电话（4383562）正式开通。今天是021-12320-5，大家如果有心理问题想要咨询，可以打过去。一三五日，每天14小时（8:00-22:00），二四六24小时。
现在，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已经有好几位医生也开始做视频科普，讲了很多常见的精神类疾病。比如抑郁症、自闭症。一点进去，就看到很多人说：我认得你，我刚从那儿出来。其中有一个观点让我印象深刻，说你之所以情绪低落、精神不振，不是无缘无故的，是你的身体在告诉你，该调整目标了。也许当前的目标以及它带来的压力，并不适合你，你并不喜欢。
我们小时候对精神问题是没什么概念的，或者说概念很简单。院子里有一个小伙伴，他父亲说是在家里出现了精神问题，歇斯底里，砸东西，好像还打了人。我们都传是得了精神病，或者简单说“疯了”。后来说是给送到医院去了。我们好像对这位小伙伴也有点敬而远之，见面要绕着走。
现在想想，那也是对患者和家属的歧视。那时候不太懂，现在我们都知道这是不对的。有关精神病人的笑话我们也常说，这个主要是体会反转的感觉，但多少也有一些取笑的意思。以前我能说出来不少，什么废话我怎么搬得动钢琴。这种笑话是两条平行世界观在某处交叉，各说各话，有点像糟糕的组织在开会。
我们不能歧视有精神问题的人，精神病是大脑功能的病变，当然这里说的是真正的精神病，而不是动不动说自己emo了，“玉玉”了那种蹭热度的。病变就是跟得了胃病、肝病一样，只是患病部位和症状表现不同，没有什么值得歧视的地方。以前人们不懂这个，以为是患者自己过于脆弱导致的，这是错误的观念，你能说得了肺癌的人，是因为他的肺过于软弱，不够坚强吗，没有这个道理。
而且当代人，谁还没点精神问题了？谁还不想跟自家宠物聊聊天，跟自家的花说会话了？我就经常跟我家狗说话，有些它大抵的确应该听进去了。所以谁也不应该歧视谁。但光有观念上重视是没用的，最重要的是钱要重视。
我查了一下近6年（2017-2022）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的年度预算，从9.08亿涨到了13.23亿，平均每年11.56亿。（2020年）上海每万人拥有的精神科床位已经达到了6.06 张，已经超过了高收入国家的平均值（5.10），但还不到日本的1/4（日本29.1）。精神科医护人数也有差距。上海每万人拥有医生0.51人（含助理），护士1.16人 ，低于高收入国家医生（含助理）0.86人，护士2.9人的平均水平。
总的来说，一线城市对精神卫生的投入是相当多的，所以大家都戏称“宛平南路600号是上海最后的家底”。但对医院来说，最大的安慰就是人人健康，都不用去医院。我们也要多调剂自己的生活，多看点积极向上的内容，可以有效的防范精神疾病。大家看到这里也别急着走，点点按钮，也帮我治愈一下精神焦虑。都是“病友”，互相帮助一下。
2021年8月，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开办了一个画展，向公众开放。医生们组织患者，画下了很多精彩的作品。我不懂绘画啊，我觉得比我想象力是丰富多了。很多画猛一看，我以为是大师呢，进个什么苏富比是没什么问题的。医生希望通过绘画让患者心情放松，也能让社会更关注到这个话题。我们都会有精神不振的时候，如果你有这种感觉，可以看一看这些画作，这时候我们能感觉到，人与人的悲欢其实是相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