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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教育家》2022年1期
封面报道
2013年一个夏日的上午，义乌市义亭镇街头车流涌动，熙熙攘攘，热浪滚滚。一位身材不高，笑容可掬的青年人开着不起眼的车，问路找到了义亭小学校园。他叫朱向阳，是义亭小学的新任校长。
来到校园，老师们打量着这位新掌门人——身穿朴素的衬衫西裤，拎着一只半旧的环保购物袋，里面是他全部的履新材料，脚踩一双旧皮鞋，没有车辆接送，没有中层干部随行，没有半点官威。相处日久，人们越发觉得这位朱校长和善可亲。彼时义亭小学刚经历了并校重组，内部关系复杂，面临诸多挑战。有些老师心想：“调来这样一位校长做‘和事老’也挺好。”
大家没想到的是，没过多久，朱向阳就公示了新学期工作计划《推进三本五化，夯实发展基础》，并在教师大会上高调宣布：我们要办一所有教育梦想的乡村小学！随后是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改革，创新之巧妙，变革之灵动，都与他一贯温和的作风大相径庭。短短四年，义亭小学被他打造成了义乌市乃至浙江省的乡村名校，各级媒体竞相报道“义亭现象”。
如今，已是义乌绣湖小学教育集团总支书记、总校长的朱向阳，依然是一副笑容可掬的神情：“这些办学改革，都要从我刚踏上讲台说起……”
从“十八罗汉”开始
“小朱老师，你新到义乌实验小学，就接五年级毕业班吧！今年转学来的插班生，都安排在你们班了，我们实验小学的数学竞赛就看你的了！”校长顿了顿，又对朱向阳说，“另外，班里还有18位成绩很差的孩子，数学成绩常年徘徊在二三十分，其中6位都查出过智力发育缺陷，每次考试都基本0分。你抓好竞赛就行了，其他的别太勉强自己……”
朱向阳听懂了领导的意思，却没放弃这18位学困生：“全班72个孩子在我眼里，不是竞赛生、普通生、学困生，而是72个活泼泼的生命。那时我就告诉自己，即便做不到‘一个都不能少’，也要尽我所能，教会他们。”
朱向阳脾气温和，既有教育人的纯粹，又有义乌人的创意和头脑。他借鉴了乡村小学“复式教学”的思路：“乡村教师可以一节课教三个年级，那我也可以把学生分成三个层次来教。”他把学生分成三类就座，每节课掰成三部分上：花一点时间点拨优等生，为他们布置些有难度习题；大部分时间面向中等生讲授五年级课程，组织答疑；剩下的时间则给18位薄弱生补课，从小学二三年级重新讲起。
相应地，他也要备三份课，布置三类作业。那时没有多媒体设备，他就提前准备能挂满几面大黑板的小黑板，提前写好例题和作业。同事常常劝他别“白费功夫”，抓好数学竞赛就是胜利。朱向阳总是笑着应答，然后继续深耕课堂，分层教学。一年间，实验小学在多项数学竞赛中大放异彩，“十八罗汉”里也有近10位学生先后成绩合格摘掉了学困生的帽子。
朱向阳最难以忘怀的，却是30年来自己对分层教学、均衡教育的大胆尝试。尽管在当时的教育评价语境中，人们更多关注的是出色的竞赛成绩，不甚理解为什么朱向阳执着于给薄弱生补课。
朱向阳说：“经过观察和交流，不少所谓的差生并非学习或智力障碍，相反，有几个小商贩家庭的孩子头脑活络极了，隔三差五在学校贩卖东西。他们只是成熟得晚些，或者对学习毫无兴趣而已。只要老师引导得法，他们很快就能赶上。”那是1994年，朱向阳还不满20岁，那时他还不知道，这些“费力不讨好”，“绕远”的教学尝试，会为他带来什么。
4年后，他当上了义乌实验小学的教科室常务副主任，立项的第一个教学类课题就是《基于差异发展的小学数学学困生转化策略的研究》。当年分层教学的经验，就成了学术研究的第一手资料。朱向阳不仅很快发表了文章，课题成果也不断获奖，成了实验小学公认的教学能手、学术专家，教学中创意不断，课题研究中顺风顺水，学术路上也有了几位追随者。
接手教科室不久，朱向阳就主动请缨在学校办起了教科研内刊《实验之窗》。办刊的初心很朴素：“我发现在当年的实验小学，乃至整个义乌，都很少有老师懂得如何规范做课题，如何把教学实践提炼为学术成果，而我应该带大家一起做起来。”他把能收集到的科研经典案例、课题范式，以及实小老师们写的优秀文章汇总起来，自己编辑、整理、制版、印刷、装订，一个人办了一份专刊，还乐此不疲。
25年前，带老师抓教研、做课题，还是一件“性价比”不高的工作，朱向阳还不满三十岁，教学出色、精力旺盛、雄心满满，本是参赛、发文章，“建功立业”的时候，却扎扎实实地做起了教科研内刊。为了保证《实验之窗》的品质，无数个深夜，朱向阳都在翻阅教育报刊，筛选对老师们有价值的文章；有时为了赶进度，他还要伏案疾书，写点实用类的教学、教研文章。瘦小的身躯里，仿佛蕴藏着无尽的能量。
20年时间一晃而过，朱向阳经过了海量的专业阅读与写作，不知不觉把自己“逼”成了教学、教研、科研专家，拿遍了义乌乃至金华市的教学基本功比赛一等奖，在浙江省的科研成果评比中也获奖不断，主持或执笔课题成果省级及以上获奖12项，成为省教改之星、长三角地区科研标兵。2010年，市教育局给朱向阳开设了个人名师工作室，几个月后，他又获评浙江省数学特级教师。2021年带领团队持续深入研究20年的项目获浙江省教学成果一等奖。
凡是过往，皆为序章。
两位校长的“混合动力 ”
“朱校长，你开放教室，让老师随班办公，我们没什么好说的；那你敢不敢把校长室也打开？”
“一言为定。”
面对网友们的质疑，时任义乌义亭小学校长的朱向阳理解、淡定。刚刚过去的2014学年，他实施教室生态改革，撤销讲台，把班主任的工位搬进教室，请老师们“包班办公”，空出来的办公室改做教研室，整合了研讨、读书、休闲功能。老师们得以全方位观察学生的成长，许多班主任发现了学生的天赋与兴趣，师生距离被不断拉近，家校关系也进一步改善。此举轰动一时，省市乃至国家级媒体纷纷关注，竞相报道，不少媒体更是不请自来，登门现场报道。
但也有不少人质疑、牢骚与不解，认为老师的私人办公空间被压缩，学生与老师相互“监视”，有些不自在。还有人在网上向朱向阳“叫板”，于是有了开头的这一问。朱向阳反而在质疑中受到启发——教室能打开，校长室为什么不能开放？义亭小学“值日校长制”改革由此开启。
（在朱向阳看来，校长应是全校师生成长的引领和陪伴者）
值日校长，顾名思义，义亭小学的老师要轮流担任校长，不仅在校长室办公，还要履行相应职责，比如接待媒体和考察团、巡视校园、组织学校会议、关注舆情、表彰典型、发现并解决各种问题，甚至可以直接给各科室安排工作。朱向阳则在宏观角度安排工作，统筹学校发展。
青年教师王小青永远忘不了自己轮值的那天。她在巡视过程中，第一次完整地观察了整个校园的角角落落。“起初我只是抱着完成任务的心态，四处转转，后来发现原来我们的校园这么美。而且，我发现行政楼天台的小门没有上锁，是个不小的安全隐患，马上请后勤保障中心的同事解决问题。那一刻我对学校的归属感油然而生！”
在一位位值日校长的努力下，义亭小学正在悄然改变，校长值班日志则是变革的见证者。体育老师盛子平第一次做值日校长时，只在日志上写下寥寥几笔，走个流程便算完事。朱向阳也不苛责，在他的设计下，每天的日志相互独立，在校长处统一汇总，老师们没有竞争压力。
但是见证了同事们值日时的辛勤付出，盛子平逐渐有些按捺不住了，开始期待第二次轮值机会。好不容易等到第二次值班，盛子平6:45便赶到校门口值日，巡视校园、旁听教研、接待家长志愿者和大学实习生、监督食堂配餐、参加领导班子会、组织放学……当天整整忙了12小时，在校长日志上写了厚厚的好几页。
“原来当校长这么不容易！”盛子平满怀感慨，“我忽然发现，当老师只会上课远远不够，还要熟悉学校的运转流程，理解学校的教育理念，我要学习的还有很多……”
在朱向阳看来，值日校长制远非凝聚学校认同、处理日常工作这么简单，它更多地为学校赋予自主变革的能力：“当一所学校的每位老师，都能站在宏观层面思考学校发展，发掘先进经验，解决潜在问题，学校就会拥有变革的内驱力。就像一列动车组，每节车厢都有强大的动力。”
更多改变在细微处发生：在合适处添置一面仪容镜；对保安、保洁道一声感谢；表扬几个讲卫生有礼貌的孩子；解决一处安全隐患……
值日校长制只是朱向阳在义亭小学诸多改革的缩影。2013年他“空降”担任校长时，面对的是一所关系错综复杂、办学质量平平的乡镇小学；2017年他离任时，留下的是一所全义乌乃至全浙江的“乡村名校”，是不胜枚举的办学探索——项目制管理、扁平化办学、“教师常规工作路线图”制度、“三长负责制”“中心制”组织变革、“每日四学”……
同行和领导公开评价：义亭小学是义乌农村教育改革的一面旗帜，是一位校长改变一所学校的典范。
三台电话的力量
每到周末，义乌街头就会涌现出一批志愿者，他们或疏导交通，或清洁街道，或去各处献爱心、送温暖，忙得不亦乐乎。其中就有义乌实验小学的党员们。
2017年调任实验小学教育集团书记后，朱向阳发现，这样的志愿活动并不太受老师欢迎。奉献社会、帮助他人本是一件乐事，但较为机械繁琐的工作，反而成了党员老师们的额外负担。“这些活动能给社会带来多大价值？有自己单位的特色吗？有发挥教师专长吗？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么如何发挥党员教师的长处？体现学校特色？”
朱向阳把研究数学、改革学校的逻辑投射到党建上，很快拿出了全新创意。他在实验小学摆下三台电话，开起一个“爱善教育公益吧”来，定位“党员标准，教师角色，专业力量”。每周六上午，老师们分成三组接听热线，为广大市民提供家庭教育方面的指导。
随着义乌经济的高速发展，家长们日益关注教育问题，教育焦虑成了无数家庭头顶的阴云。而朱向阳发起的“教育公益热线”，则成了恰到好处的一缕阳光，为许多求助无门的父母驱散了心头的云翳。
“实验小学每周六有个教育热线”在市民中口口相传，没过多久，实验小学的热线电话便此起彼伏。朱向阳像每个智慧的义乌商人一样，很快完成了公益“产业升级”——电话中三言两语解决不了的问题，就约请家长线下面谈。朱向阳开辟了一间咨询室，为来访家长提供专业的教育指导。
（朱向阳是公益热线的“1 号接线员”）
党员骨干教师人手有限，就把更多群体“卷入”教育公益中来，相继开设退休教师热线、家长热线、青年团员教师热线甚至“学生热线”，请不同群体现身说法，为各类家庭提供全方位支持。许多问题需要长期观察，就为有需要的家庭建立“家庭教育档案”，定期回访、跟踪、观察。
很快，“爱善教育公益吧”成了义乌实验小学的党建品牌和教育名片。各级媒体争相报道，热线的服务对象也不断扩展，甚至不乏外省家长来电求助，不少地方和学校竞相模仿。
迭代升级后，朱向阳又开启了“扩大再生产”，他请老师们记录每个家庭教育案例，定期分类整理，形成家庭教育的原生态课题。有了大量的一手资料，老师们兴致勃勃地写起文章来，短短一年时间，就在各级平台发表文章十余篇。三台不起眼的电话机，不仅实现了老师们的社会价值，缓解了无数家庭的教育焦虑，更让许多老师实现了专业成长。
“不论是党建还是其他事务性工作，我们都要以教育的专业眼光审视，以研究的方式践行，”朱向阳说，“每件教育中的小事，都可能蕴藏着学校发展的巨大力量。”
激荡绣湖春水
2019年7月，接到义乌绣湖小学教育集团总校长任命时，朱向阳一度找不到人交接、安排工作。由于人事调动、退休、支教、离职等种种原因，绣湖小学一个夏天流失了15位骨干教师，正副校长、书记、教导处正副主任都已离任，多个班级名优班主任也出现空缺。
消息灵通的家长已然开始焦虑，社会上议论纷纷，担心绣湖这所百年老校根基动摇，教育局领导和不少关心学校发展的社会人士隔三差五给朱向阳打电话，表达担忧，期待他务必稳住局面……
“有危必有机，空出来更好，我可以放开手脚，不受束缚了！”朱向阳一贯古井不波的语调里，难得涌现出一丝慷慨豪迈。他很清楚，社会对绣湖小学的焦虑来自依赖——对办学团队的依赖，对发展路径的依赖。
面对这样的局面，“稳”是稳不住的，要主动求变，激荡起绣湖的一池春水。
既然暂缺中层，朱向阳就用“中心制”引领扁平化管理的组织变革，在绣湖小学建立综合管理中心、课程教学中心、学生成长中心、后勤保障中心四大中心，分管行政、教学、学生发展、后勤工作。中心主任由原中层调任，行使副校长职责，享受副校长待遇，学校一下子就增加了4位“副校长”。
绣湖小学的四大中心直接受校长领导，具有很高的自主权，甚至可以直接决策部分归口工作。将原本的“校长- 副校长- 处室- 级组- 教师”五级行政流程，压缩为“校长- 中心- 教师”，甚至“中心- 教师”的扁平化模式，组织运行效率倍增。 中层干部少了近一半，事情增加了近一倍，成效不降反增。
与“四大中心制”先后落地的，是年级组长、学科组长、教研组长组成的“三长制”。年级组长负责各年级组常规管理和统筹各班工作，学科组长负责各学科的质量监测和学科研训，教研组长负责各年级相应学科的教学教研常规工作。
“这样一来，一线教师可以少开会，多教研，事务性工作的负担降低了，教学质量则随之提升。”副校长吴兰芳说。组织结构变革成效初显时，朱向阳便同步启动了集团化办学改革。在他看来，这不仅是学校发展的当务之急，更事关教育优质均衡发展。
（学生们走上街头，宣传防疫知识）
春华校区经历了大规模扩班，教师队伍迅速壮大，教学骨干人手紧张。朱向阳就鼓励绣湖校区骨干教师支援春华，并发掘有潜力的春华老师，前往绣湖跟岗，重点培养。调任春华校区的骨干教师，就像一位位空降兵，迅速组织团队，建立起一个个“教研阵地”。
春华课程教学中心主任方慰说：“由于青年教师居多，每有比赛，学校就针对性成立备赛成长营，鼓励和组织大家组团备赛。每个团队由骨干教师牵头，几名青年教师教研、磨课、学习，再配一位精通信息技术的老师辅助。这样的团队可以最大化发挥培养老师的作用。”
以集团化办学的视角来看，这套教师专业发展机制，远非“调动骨干、组团参赛”这样简单，背后涉及学术、人事、财务等各方面因素。单是“鼓励绣湖校区骨干支援春华”这一个举措，朱向阳就要经由教师大会出台政策，在评优、绩效、补贴方面给予倾斜。在担任总校长后，他陆续在几年里完善了一系列制度设计，促使集团校区均衡、健康发展。
春华校区执行校长陈立敢说：“春华的青年教师前往绣湖跟岗后，往往成为重点培养对象，回到春华后，很快就能独当一面。这背后不仅是学术能力的培养，更意味着一种教育精神的传承。在集团制度、学术、文化的三驾马车驱动下，春华校区虽然经历着快速扩张，但办学的文化底蕴反而更浓了。”
一系列组织、制度变革落地后，绣湖小学春潮涌动，朱向阳实现了“以变革求平稳”，带领绣湖小学平稳度过了中层、骨干流失的真空期，学校的学业成绩不降反升。这时，朱向阳把目光投向了课程改革。
（绣湖小学面积有限，朱向阳把空间设计做到了极致）
四书四道五经六艺
“每个绣湖小学的孩子，毕业时都要会玩22种游戏。”课程教学中心主任楼淑妍拿出手机，分享了一段学生在家练习魔方的小视频，这是绣湖小学2021年的寒假活动。
绣湖孩子从入学起，就要跟各种各样的游戏打交道。一年级是“趣味火柴、七巧板、扑克游戏、百变魔尺”，这些游戏让学生认识数字的同时，重点锻炼学生的手眼结合能力，以及空间思维能力。每个年级有三四种，包括一项挑战性游戏，比如二年级学生可以接触华容道，四年级学习魔方，五年级则是电子钟与初步编程练习。到了小学高段，这些游戏还会融合历史、物理、计算机等多种学科，给学生更加立体的游戏体验。
“数学‘戏’具”是绣湖小学“新六艺”课程中“数艺课程”的一部分。朱向阳为绣湖小学的组织做减法后，又给课程做加法，在继承创新基础上凝练“学书问道”办学理念，学四书问四道，做学问探问学，将其原本的“书韵教育”，拓展为“四书四道五经六艺”的课程体系。
（绣湖小学书法教育氛围浓厚）
书法教育一直是绣湖小学的特色名片之一，学校将书法纳入学生课表，将书写规范作为学生评优的基础条件。
朱向阳就任后，每年定期在与学校一街之隔的绣湖畔，举办绣湖小学书画展。不仅展出师生作品，更有退休教师、各界校友与家长的书画展示。不断丰富书画的教育元素和社会意义，在书画展中融入义卖活动，2019年开始，学校陆续将义卖所得近10万元捐赠给了对口支援的四川映秀小学等结对学校，添置同步课堂设备，援助校园文化建设。
“有些家长为了给孩子‘争面子’，主动在家练起了字画，家庭艺术氛围非常浓厚。”楼淑妍笑着介绍道。
信息时代，书法教育落伍了吗？能为学生带来什么？学生们在采访中争相表达自己的看法：“我烦躁的时候，就去写一会儿字，让心平静下来。”“把字练好，我感到很快乐！”“我觉得书法跟画画、唱歌一样，是一种美好的事物。”
朱向阳把书法教育拓展为学校的“书艺”教育，包含 “书一手中国字、写一封书信、读一屋子书籍”。久而久之，“书信”成了绣湖孩子们喜欢的沟通方式，他们写给长辈、写给朋友，写给未来的自己。随着年龄增长，对社会的关注提升，他们还写给援助武汉的义乌医生，写给留义乌过年的人们，写给结对学校的同学们，写给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
被问及为什么要写信时，一位五年级的女生说：“有的话我不好意思说出口，有时候发微信、写电子邮件不够正式，写信就成了折中的方法。”她刚刚给爸妈写完一封信，让他们少忙工作，多陪陪小妹妹，父母欣然答应。
亲情家书也吸引了多家国家级媒体采访，2020年春节期间中国教育电视台更是专题播出。以信传情，以书育德成为学校优质的德育平台。
各种校外资源也源源不断地引入绣湖小学，朱向阳还充分争取到义乌市科协的支持，在校园里设立了爱眼中心，为学生开展保护视力科普讲座，还由此延伸出“你最想知道的眼睛大百科”主题课程。
同时，绣湖小学还跟义乌市各博物馆建立关系，定期组织学生游学。社区、博物馆、展览馆、郊外的茶山……都陆续成为绣湖小学的研学基地。学科边界、课程边界、学校边界就这样慢慢打破，绣湖畔的山水景致，义乌市的风土人情，都成了绣湖小学的课程资源。
“人人都是项目经理”
绣湖小学会定期发布“项目招标书”，内容五花八门，比如参加一场比赛，研发一门校本课程，改善学校信息化系统，组建宣传团队。老师们可以自愿报名，成立项目团队，调动“四大中心”的资源解决问题。 同时，老师还可以根据自身岗位分工、特长爱好、教育梦想等，主动向学校申请项目。
活动、赛事结束后，有些项目组也随之解散；至于信息化、宣传、儿童阅读等长期工作，则保持长线项目运营。这就是朱向阳落地的项目管理制，“人人履行职责，人人参与管理，人人获得发展”。
学校已经基本实现了组织变革，为什么要推行项目管理？朱向阳有自己的考量：“由于教师休产假、退休、支教等原因，学校的骨干和中层往往会处于流动状态，甚至会出现某部门短期内‘真空’的情况。而青年教师又难以快速顶岗，所以要通过项目破解办学困境。“学校许多工作需要各部门协作，往往‘分工有余，统筹不足’，项目组由副校长统一管理，协调各方资源，迅速解决问题。是‘中心制、三长制’的有效补充。”
骨干教师周荣仙成为“绣·阅读”项目负责人后，很快以六个年级教研组长为核心，搭建起项目团队。他们把项目的基本目标定为“每学年每个年级组织一次阅读主题周”，又将第一学期目标细化为“阅读手册展评、走进四大名著主题阅读、寓言主题阅读、整本书阅读指导、摆渡船征文比赛”等8个子项目。
每个子项目有具体的责任人、实施时间、评价标准。这样每个子项目实施前，都会获得学校全体语文教学骨干的支持，学术水平高，人手也充足。同时，项目组可以经由副校长协调，获得宣传、信息技术、后勤等全方位支持。
这样的项目组在绣湖小学比比皆是，前文提到的宣传、信息技术保障，都由专门的教师项目团队组成，为学校发展提供常态化专业支撑。目标达成后，则根据具体工作情况，或转入常态化运营，或暂时解散，老师们可以将精力投入新的工作中来。而朱向阳则通过教师大会，不断升版、修订教师评价机制，在绩效考核、职称评聘等维度提供制度保障。
“在绣湖小学，人人都是项目经理，每个人都在为学校的发展而工作，也都在为自己的兴趣与梦想而奋斗。”朱向阳说。
“三减”组合拳
如果评选2021年影响最大的教育新政，那么《关于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意见》（以下简称“双减”）当居首位。“双减”一出，许多学校纷纷着手进一步给学生减负，提供更加丰富的课后服务。
而朱向阳则别出心裁，在完成课后服务课程开发和正常实施后，紧接着把目光投在了教师减负上。
教书29年，办学9年，他深知老师面临的巨大压力：“不论是延长课后服务，还是优化教学、作业设计，都需要牵扯老师额外的精力，这都占用了他们陪伴家人的时间，此消彼长，教师的幸福感势必下降。只有教师减负增能，学生才能真正减负增质，教师减负势在必行。”
朱向阳认为“只有学校将教师摆在第一的位置，教师才能将学生推到第一的高度”，正是有着“教师第一成就学生第一”的理念，朱向阳亲自起草，经过数个日夜的讨论、修订，《教师减负增能十二条》落地实施。教师减负大致分三部分，一是增强人文关怀，丰富教师生活；二是提供各类学习机会；三则是进一步优化学校制度，比如弹性考勤，工作积分，精简会议。
“教师工作积分制征求意见的时候，我们美术组提了一大堆意见——担任班主任积分太少、值夜班给分太多、请学术假和事假要分别记分……”一位美术老师回忆，“学校居然把我们的意见逐一落实了，最后的积分制真的采纳了所有人的建议。现在我们可以更自由地请假看艺术展、参加专业培训了。”
教师工作积分制是绣湖小学教师减负的重要一环，朱向阳特别注重“学校的每一件工作都有人主动参与，教师的每一点付出都得到充分认可”：教师担任职务、承担事务性工作、加班值班、课后服务等可以获得积分，可用以兑换不同类别的请假。每到期末，盈余的积分计入绩效奖励。
思路简单，但执行起来便没那么容易，积分事关老师的工作量和绩效奖金，每个细节都要商榷。朱向阳先编制出积分制初稿，在领导班子里收集意见，修改一稿后先请中层反馈，接着召开全体教师大会解读和征求意见，在吸纳一线教师的意见修改后，再次通过各组长反馈至每位老师，最后由全体教师审议通过。经过“三下三上”，积分制才得以顺利实施。
“朱校长特别讲究沟通的艺术，”副校长吴兰芳说，“他从不用通知、命令的口吻，说‘我要推行个新政策，你们务必落实好’，而是拿出自己反复打磨的试行稿，问大家‘你们看看有什么毛病？能不能帮忙改改’？老师们会抱着出谋划策的态度看待学校的新改革，所以朱校长发起的改革，往往能够顺利实行。”
朱向阳则将这种管理理念总结为“分工不同，人格平等，轻说重听”。
（朱向阳高度关注老师们的工作压力）
在五年级担任班主任的叶月飞说：“教师减负后，老师们的生活更便利，‘工作定时限量机制’推出后，工作强度的确有所下降，这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我们每个人都被校长、被学校‘看到’了，我作为妻子、女儿、母亲的身份，受到学校的尊重和保护，作为教师的每一分工作量，都得到学校认可。有了这份认同，为学生、为学校多做一些事情，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教育鬼才”的本色当行
当老师们被问及“朱向阳名师工作室有何特点”时，出现最多的答案是“从不筛选学员”。
从教以来，朱向阳一共主动拜过至少三位师父。初到实验小学，他便拜了身边的朱桂琴老师为师，学习如何成为一名合格老师。回实验小学本部工作后，老教师楼如心严肃地批评了朱向阳的常态课，朱向阳便主动拜楼老师为师，“起初楼老师还以为我是去找碴的呢。”朱向阳回忆往事，笑容可掬。过了几年，他又辗转求教浙江省特级教师俞正强，希望拜师学习，时时请教。
采访时，朱向阳主动讲起几位老师的栽培，感激之情溢于言表。那时他便立下志愿：“如果我有机会指导青年教师，绝不推辞。”
按照规定，即便是特级教师，工作室也有人数限制，成员名单由教育局统一发布。朱向阳却来者不拒：“除了没有‘名分’，大家一切都平等。”在学员们看来，朱向阳课如其人，逻辑清晰，细节周全。现任义乌佛堂二小副校长的龚哲荣，第一次听朱向阳上课是2008年，他清晰地记得那节“三角形的分类”的大部分细节，朱向阳把三角形的边和角统一理解，让学生们整体认知等腰三角形和等边三角形。
“他的课堂主要让学生发言，讲解不多，但整节课学生的认知发展，都跟着他的引导在走。”龚哲荣回忆，“我花了不少工夫来模仿他的逻辑引导和课堂组织，但最关键的教学艺术，却始终差点意思。”2010年朱向阳工作室成立伊始，龚哲荣就报名拜师，随后陆续获评金华市和浙江省教坛新秀，如今，他已经是工作室的资深导师了。
（绣湖小学不少学生都听过朱向阳的课）
随着工作室规模扩大，朱向阳逐渐为工作室搭建起一套运行模式。每位老师每学期都有明确任务，至少打磨一堂课，输出一个教学观点；获评义乌市学科带头人的老师，可以成为工作室导师，带领一个小组研究课题，老师们可以自由选择课题组；同时，朱向阳会组织定期教研，邀请专家指导，确保老师们从课堂实践到课题研究，再到理论学习的全方位成长。
这只是朱向阳引领教师专业成长的冰山一角。2014年，青年教师朱庆美正陪家人在杭州度假，忽然接到朱向阳电话，开门见山：“我觉得你可以冲击‘义乌市教坛新秀’，今年你报名了吗？”朱庆美性格内向专注，不太敢参加比赛，便婉拒了校长的建议。没想到朱向阳一天之内打了6通电话，备言教坛新秀对青年教师的重要性，并且盛赞朱庆美的专业潜力。
朱庆美被夸得不好意思：“校长，报名期限已经过了吧？”“还没，明天是截止日。”“校长，我还在外地，手头没有报名材料。”“没关系，只要你愿意参赛，我马上请老师去你办公室找资料。”假期里教师公寓上锁，朱向阳硬是请老师翻窗户进屋，拿出了朱庆美的部分证书和论文，又亲自整理材料帮她提交。
这还没完，朱向阳又找到义乌的名师，帮朱庆美磨课，优化每一个参赛细节。“甚至连如何敲门，说课时如何跟评委打招呼，如何做自我介绍，都帮我改了好几遍。”最终，朱庆美顺利获评义乌教坛新秀。
义亭小学当年新教师多，朱向阳几乎每天都拉着老师组团磨课、教研，加班加点一度成为常态，但“铁打的校长，流水的参赛老师”；义亭的班级试讲了一轮，他又带着老师们跑到实验小学“借班磨课”。就这样，他硬是这样手把手指导出了一批青年骨干教师，这也成了轰动义乌的“义亭现象”。
这充分践行了朱向阳“责任改变命运，态度创造生活”的行动理念。这样的“饱和式教研”还催生出一个副产品——朱向阳初到义亭时，学校刚经历了大规模并校，正处于艰难的磨合期，内部矛盾不少，谁也不想多干活。结果朱向阳一来，就拉着老师们不停地参赛、磨课、搞教研、做课题，大家反而没心思龃龉，陆续团结在校长身边忙碌起来。
在朱向阳看来，这原本就是老师的天职，本色当行，没什么了不起的。甚至据老同事们观察，除了工作、读书和照顾家庭，朱向阳身上找不到什么其他爱好。
成为绣湖小学教育集团总校长后，学校体量迅速发展，朱向阳很难再如往日，陪着一位位老师磨课、参赛、优化课题。但他还是保留了一方精神栖息地——
“双减”后的每个周六，朱向阳工作室都在绣湖小学开“绣湖·向阳工作坊”，进行无生试课、专题研讨、学术研究，有针对性邀请专家线上线下讲座指导，工作坊的活动也是全开放的，吸引全市好学上进的青年教师主动参加。由于活动含金量高，常常有各学科老师前来“围观”“蹭课”，更是有外地教师专程远道而来。
数学工作坊上的朱向阳，一改往日的深思熟虑、瞻前顾后，在模拟课堂上神采飞扬，在讨论中激情澎湃。仿佛变了个人，又仿佛一切都没改变，他还是第一次踏上讲台的，那位17岁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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