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采石场,你脑海中浮现的场景是怎样的?漫天粉尘,还是不见底的深坑?
事实上因为产业转移、资源保护等原因,这些年不少采石场停工之后,会被有创造性地用作他途,比较有名的如有2000多年采石历史的奥地利布尔根兰州的圣玛格丽特,该石宕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遗产名录,采石场的露天剧场定期上演话剧和歌剧,吸引了成千上万的游客。还有法国波尔多北部的克拉扎内石宕,景观设计师伯纳德·拉絮斯将其改造成一个大地艺术项目,让石宕成为高速公路服务站的一部分,成为驾车者的休闲区。
近日,在浙江缙云也出现了这样一条参观线路,参观者可以沿着设计线路,领略缙云自宋代以来繁荣至近代的手工采石业以及独特的凝灰岩山体。这个废弃采石场位于缙云县城以东约15公里的仙都风景区内,总共有3000多个一直人工采石形成的石宕,建筑设计师徐甜甜及其DnA_Design and Architecture事务所对其中九个进行了深入研究。这九个石窟位于仙都景区的山谷之中,仙都以优美的自然景观及独特的火山岩肌理(凝灰岩)出名,一直是当地乃至全国闻名的旅游胜地。
经过改造后的缙云石宕(10号窟)
改造后的缙云石宕,9号窟因其优秀的声效,成为“剧场”,图为村民在观看婺剧。
古称“缙云山”的缙云仙都,与黄山、庐山并列为轩辕黄帝的“三大行宫”,轩辕黄帝、摩崖石刻等是它的历史文脉( 仙都摩崖题记2001年被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倪翁洞现在还保留缙云第一任县令李阳冰留下的书法石刻,文化底蕴深厚。
凝灰岩是火山喷出地表、火山灰堆积固结成岩的产物。仙都的采石历史非常悠久,千年来的手工开凿在山石上留下了独一无二的人力痕迹,岩石上的纹理构造各个不同,是自然景观和人工景观的奇妙合成,因为生态保护等原因,历经多朝匠人开采的石宕近年来处于废弃状态。
从外观看,这些石宕由几十米高的赭色山石围合,空间非常具有想象力。经设计改造之后,有的成为“剧场”,有的成为“书房”,还有的成为展示当地1000多年采石文化的户外展厅。
主导项目的建筑设计师徐甜甜此前曾参与过多个位于松阳的乡村振兴项目,如红糖工坊、豆腐工坊、大木山茶室等,她主张用“小量干预、微改造、精提升”的方式介入乡村。这次对于石宕的活化提升,她认为要从建筑思维的惯性里要跳出来,以一种更生态的角度来看待建筑,建筑师的工作并不是不停盖房子,首先应该有能力来判断建或不必要建。我们和她聊了聊关于这次石宕设计的背后思路以及乡村景区公共建筑的思考。
“如何将‘消极空间’转化为‘积极资产’,是一种地方资源的再判断。”
关于缙云石宕以及周边,您本人第一次造访时候的感觉是怎样的?
徐甜甜:石宕所在的仙都景区是缙云第一个5A级景区,本身景色非常漂亮。这里的石宕主要由凝灰岩构成,凝灰岩比较软,所以在当地石匠上千年的手工开采中才能形成这样让人惊叹的样貌。如果你去福建看花岗岩石窟,呈现出来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虽然这些石宕是采石形成的,但当地一直都是“家庭式”的作坊,每位石匠凿出来一个宕一个宕,当中只隔着很薄的一层皮,从外观来看,非常像蚁穴,空间感非常壮观。这种小作坊式的采石从宋代就开始了,大部分都是手工开采,工匠在开采的时候都需要现场根据经验判断石头的肌理、形状、经脉等等,一代一代家庭传递下来的判断力,工艺性非常强。
改造后的缙云石宕,8号窟。
改造后的缙云石宕,8号窟。
空间提升的总体思路是什么样的?想要达成什么样的使用场景呢?
徐甜甜:石宕本身的建筑感非常强,同时也是一种“纪念空间”,完全可以再利用的。我们希望能够将原本的废弃的“消极”空间,转化为可以被利用的积极的资产,也是一种地方资源的再判断。
我们选的9个石宕在仙都景区板块,虽然在更大范围内更多更大的石宕也有,但是第一次试点,希望小投入、见效快,可以很快成型,让大家看到石宕是可以被再利用的。
仙都虽然是5A级景区,但是也希望能够吸引到更多年轻人,增加一些特色文化人文空间,这些结合起来,都是可以在改造后实现的。
改造后在石宕中增加采石文化展示和现场的采石表演,其实是当地采石工人的诉求,他们希望有个地方能恢复展示采石工艺。这些石宕离这些采石工人的家也不远,当地人说起来,还都是“谁谁家”的窟这样。其实这个项目牵涉到非常多的人和部门,政府主导再利用没有先例可循,也是一个创新。
缙云仙都风景名胜区 王子凌 图
缙云石宕在改造过程中
所以在设计过程中也考虑到村民的意见?
徐甜甜:当然,我们一起开了很多会。其实我们不仅为景区打造,还结合周围社区和村庄的诉求。村里还是开了不少民宿的,如今旅游业是他们的主要收入,他们也很希望石宕既能给当地引流,也能成为他们自己的公共空间。据我所知,疫情期间,当地还成立了一个“民宿老板娘联盟”,她们在修复后的石宕中拍视频,传抖音,她们自己是很期待的。所以在这个项目上,游客的诉求、景区的诉求和当地人的诉求是高度重合的,不一定是相反的、矛盾的。
所以,虽然它是一个景区里的“建筑”,但可能周围村子里的人使用它的频率更高?
徐甜甜:对!村里的小孩也都来了,村民会在这里唱戏、跳广场舞。石宕旁边就是村子,并不是空心村,平常也有活动的诉求。包括像周围的县城,这个石宕也为他们提供休闲、人文需求,他们开车过来就十来分钟的时间。
其实目前这个景区还是本地的游客多,当地人会经常去,丽水市里的,包括其他县城里的人,听说之后都跑过去看。他们发到朋友圈,发到抖音,就会吸引一些人过去。
“乡村的公共项目,都应该是轻运维的,就应该像祠堂一样随意开放。”
在石宕提升改造设计方案中,缙云所在地的气候因素要考虑吗?本身这个地方是否比较潮湿?
徐甜甜:这个正是我想讲的问题。与其新建“网红建筑”,为什么不利⽤存量空间呢? 存量空间的再利用,可以减少我们新建的建设量。你提到的潮湿可以有去湿的措施,另外在自然环境中,有一个自然 相融的公共空间,也决定了我们公共活动的属性。下雨了, 那就不举办活动了,也是符合当地人的生活习惯的。从这个角度来讲,还可以谈谈公共建筑的有效性。
这和城市公共空间的设计出发点似乎有很大不同。
徐甜甜:封闭的公共空间有优点,城市里大量的公共空间都是封闭的,但现实里每年的运营投入很大,那么利用率和使用率是否很高呢?
所以我觉得这个石宕的再利用这次也提出了公共空间和公共活动模式的再讨论。存量空间是否可以利用?建筑这个词的概念是否可以扩展。对我来说,这些石宕也是建筑,还是艺术,是采石工人一代一代积累下来的大地艺术。
比如,8号石宕目前为什么会有一块石头平台,它就是一个存量利用,是因为当地关停采石的时候,还有一块石头正好留在那里没采完,正好可以做一个“书房”。9号石窟的声效很好,混响时间长,特别适合做一个天然的表演空间。每个石宕都要通过把脉问诊的方式,来判断其用途。
8号窟的“书房”
8号窟
9号石窟的声效很好,适合做“剧场”。
这一系列的非创作因素,形成最终的创作呈现,它也是有艺术感的。
从我个人来说,我为什么对这个项目感兴趣,因为它不是常规的建筑范畴,我希望从生态修复、文化渊源的角度切入,比起新建建筑,可以用更少的成本将其重新利用。这样的空间,比另外再起一个建筑,更有独特性。
同时我们的施工周期很短,9、10号窟前后两三个月的时间,8号窟满打满算也就四个⽉,所以是一个⾮常高效的改造,把加固的时间算进去,每个石窟也不超过6个月,比起新造建筑来说是非常短的时间投入。
缙云石宕改造设计总图
在此之前当地有考虑过其他方案吗?
徐甜甜:在此之前,这里考虑过做酒店,当地也讨论很多年,这些都不太成立,因为投入的资金特别大,公共效应并不是很强。酒店要投入工程加固量和建设资金以及运维,是一种重投资,重运维。所以我们这次考虑到一个关键词就是“轻运维”,一切务实,比如户外使用了竹楠木,相比防腐木来说它做户外材料要环保很多。
我认为乡村的公共项目,都应该是“轻运维”的,就应该像祠堂一样,随意开放,不用的时候就放在那里。村里的祠堂也不是365天都有活动的,经常是节假日的时候会用到。那么村里的公共建筑也应该这样,用的时候开放,不用的时候就放着。
8号窟
10号窟
10号窟
结合此次石宕的活化利用设计,加上您之前在松阳进行的一系列乡村改造的经验,对于乡村公共空间的建设,您有些什么判断?
徐甜甜:从学科角度来看,石宕的再利用是对于建筑学边界 的一种重新思考。在我看来这个(石宕改造)⼀定也是建筑,同时,对于建筑是否要“建”是一种启发。通过少量设计干预,轻投资、轻运维,比建一个新建筑、非要成为网红建筑的项⽬来说,更打动人,也更有艺术和空间的感染力。
另外,这也是对于公共活动方式的再判断。疫情前的社会公共生活,都是提前安排好的时间;这两年因为疫情反复,很多公共活动临时被叫停。我们也开始反思,是不是所有的公共生活都要恢复到疫情之前那样的方式?未来的公共活动也应该是更有弹性的,比如可以根据天气安排在自然环境里,整体的社会生活也会更灵活、更生态、更经济。
比如我们之前在松阳的很多公共建筑,都是以灵活的空间⽅式呈现,不⽤完全封闭成人工化的室内,冬天要开暖气,夏天要开冷气。就像当地传统民居,天气好的时候把门窗打开,天冷就关⻔窗,冬天烧个火盆。 如果把乡村的建筑、尤其公共空间,都按照现代城市建筑的标准全部人工化的环境, 在我看来是一种误解。
(目前,10 号、9号和8号石宕已于2022年春季完工,其他石宕仍在建设中。本文图片均为徐甜甜及其DnA_Design and Architecture事务所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