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谈论童书的未来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2019年11月17日,北京。一名小读者正在书店选书。(图/ 大噜)
进入21世纪以来,中国童书出版一直呈现井喷式发展的景象,连续多年实现高速增长,业内专家称之为“中国童书大时代的到来”。
2022年4月,《经济日报》发布了有关童书市场的消费数据。
与10年前相比,我国各年龄段未成年人图书阅读量都有非常明显的提升。其中0—8周岁儿童人均阅读量从4.78本上升至10.02本,10年间增加了一倍以上。
潜力巨大的童书消费市场吸引了大量的融资,以至全国90%以上的出版社都开始涉足童书领域。
然而,国内童书原创新IP的质量和数量还远不能满足读者的需求。
当我们讨论童书的未来,可能更多地着眼于童书出版,借助短视频平台和大数据进行营销,或许缩小了童书出版的难度,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扩大了童书与读者之间的接触面。
但是,在当今社会的现代化进程中,我们的儿童到底需要哪些内容的童书,反而是一个更加值得思考的问题。
保护童年:传统VS现代
关乎下一代成长的事,人们向来不吝花钱。2021年童书成交额约占整个图书市场的16%,可谓活力十足。
近年来,在出版行业所有细分赛道中,表现最为强劲的莫过于童书赛道。
问国内哪家出版机构涉足了童书领域,还不如问哪家机构没有涉足来得简单。
早在2018年,咿啦看书、凯叔讲故事、口袋故事、考拉阅读等机构就先后开始了融资,父母需求的隐性推动、板块自身优良的成长性,以及资本市场的热捧,使得诸多机构都想在童书领域分一杯羹。
互联网公司的介入,使得这场争夺更加激烈,甚至形成了“传统出版”和“线上产品”互相拉扯的局面。
2021年出版的新童书的销售数据显示,家长们对孩子的阅读习惯的培养日益精细化,对童书的质量和功能的要求也越来越高。
立体书、有声书、乐器书、纸板书、洞洞书等形式多样的早教读物,成为新一代家长们的“哄娃神器”。
附有配套音视频、可点读、强互动性等指标几乎成了新书标配,在一些儿童科普读物中,AR、VR技术的应用也不鲜见。
可见对于消费者来说,书早已不只是书,它承载着玩具、游戏、音频、视频等多种功能和形式。
如今,数字化阅读已经成为国民阅读的一种重要方式。而在影视、音乐、文学内容均被全面数字化的背景下,95%以上的童书内容产品却并未被数字化,仍在坚守传统出版。这样的局面,是家长、机构以及技术等多方因素共同导致的。
多位记者接触的家长均表示,他们不允许孩子过多地接触电子产品,甚至在使用时间上也对孩子严格限制。
家长们普遍认为电子产品对孩子的眼睛损害较大。反过来看,这在一定程度上也阻碍了童书产品数字化的进程。
同时,世界著名媒体文化研究者尼尔·波兹曼认为,印刷技术和现代工商业产生的“童年概念”,很有可能被现代媒体摧毁,因为现代媒体入侵性太强,很容易把成年人的文化产品直接塞给儿童,从而消灭了童话和校园文学的生存空间。
童书的未来:让好书存活下来
在2020年的第八届中国上海国际童书展上,童书出版界的一群领袖就未来童书出版的特征和趋势进行了探讨。
在如今童书出版营销已经离不开大数据与自媒体的时代,“流量”和“玩法”成了当下童书出版业的高频词汇。
目前,我国少儿出版物人均拥有量不高,童书发展也并不平衡、充分,再加上童书市场上的新作品偏少、原创能力不足等现象,这些都成为了童书出版依然亟待解决的问题。
据相关调研,不同消费区域的消费者,在童书选购方面的偏好也不尽相同。
其中,北上广等一线城市的童书消费品类更多元,在进口原版书、国产原创图书等品类的消费占比都相对较高。
同时,在“双减”政策的引导下,一二线城市的家长更加重视素质教育,对知识读物的需求明显激增。此外,童书在县城、农村地区的渗透率大幅增长,城乡知识鸿沟也在下一代身上加速弥合。
长期以来,国内原创童书作品都处于供不应求的状态,在此情况下,不少出版机构热衷于将国外的儿童文学作品引入国内图书市场,其中也不乏一些优秀的经典之作。
例如,《神奇校车》2000年进入中国市场,开始一直销量平平,但是经过了国内图书市场的多年发酵,2010年成为国内儿童科普读物的标杆性作品。
在童书出版的探索上,很多商家通过“直播带货”的方式进行童书销售,以极低成本甚至零成本,创造了可观的销量,但是在内容的选择上却往往“保量而不保质”。
反而是走优质内容路线的童书,拥有相对稳定的客户群。专家们普遍认为,未来童书出版或许会像很多欧美国家一样,精品书和市场书的两极分化越发明显。
在知名阅读推广人、童书译者阿甲眼里,与过去童书出版不同的是,以前的传播似乎主要靠大家口耳相传,靠一个点、一个圈子扩散开来,现在主要是通过流量席卷、抵达消费者。
市场的发展固然有好的一面,毕竟可以销售更多的书,也可以让童书渗透到更远、更下沉的地方,这都是很大的进步。
但它同时也带来一些问题,比如流量会集中在一些质量并不那么高,但是销量可能会很好的“刚需书”上;再比如市场的竞争越来越集中在价格的竞争,而不是内容的竞争。
需要确定的一点是,一本童书最终有没有长期存在的价值,并不在短期的销量,而一定是来自读者的口碑。尽管得到反馈的时间会非常缓慢,但是“让好书存活下来”,是所有人都应有的责任,家长们也同样手握选票,如果所有人都把选票投给劣质童书,那就是大家都放弃了这个责任。
2021年8月22日,广州。几名正在阅读的小读者在书店的电梯旁席地而坐。(图/ 阿灿)
时代需要什么样的童书?
尼尔·波兹曼在《童年的消逝》中提到,童年和少年的概念在古代农业社会其实并不存在。古代社会的主流文化认为,儿童并不是一个独立的文化群体,而是不完全的成人,需要成年人通过言传身教,让他们在仿效中越来越像成人。
少数的学校教育只传授知识,却并不会传授生活模式。
人类社会最近几百年逐步发明了童年和少年的概念,进而发明了童话这种文学模式。
19世纪早期出现了格林童话,19世纪中期出现了安徒生童话,这实际上都和整个社会的现代化同步。
1987年,郑渊洁的作品第一次登上央视,那是一部木偶片——《旗旗号巡洋舰》,情节是洪水来了,一群玩具把大型巡洋舰模型当作逃生的工具。这一创意领先主流影视作品20年以上,可谓中国版《玩具总动员》。
虽然郑渊洁声称童话故事里的角色都是普通人,但是当时看过郑渊洁作品的80后基本都表示,他们是在用仰望的心态看故事里的日常生活。
那个时候大多数人只能用身边的简陋材料拼装模型,但是在《幻影号》里,皮皮鲁已经有了各种复杂的航模,舒克和贝塔这两只老鼠甚至拥有一整套现代运输体系。
上世纪90年代初,大多数中国家庭刚刚放弃蜂窝煤,而在郑渊洁的作品里,私家汽车是推进情节的重要道具,可以说他的童话代表了当时中国人想象中最先进的生活方式。
当时的郑渊洁已经敏锐地意识到,现代化居民的子女需要阅读的是真正放下历史包袱、直接描述现代社会的当代童话。
如今,人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95后、00后成长于互联网环境。当2010年后出生的孩子上小学时,他们身边已经遍布数字化和智能化设备。家庭教育和简单的仿效,不足以让儿童适应现代社会的成长模式,儿童必须接受为儿童定制的文化产品,才能更恰当地进入现代成人社会。
实际上,郑渊洁的作品进入21世纪后,因其鼓励批判精神,鼓励儿童的个人自由,也遭受过家长们的质疑。然而,社会现代化进程中的现实问题,往往需要自信与批判精神推动解决。对孩子而言,童书提供给他们的,未必是直接的答案,而是启发、指引他们走上那条未来的探索之路。
郑渊洁的《童话大王》于2022年1月休刊。(图/I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