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翼
这是一部用脚走出来的书。关关难过、关关过,雄关漫道真如铁,一步一步走过来。这种行走本身具有人类学和民俗学的实践意味,使得古今穿梭的时间体验,具有了悠游天下的体质感。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坐火车、赶汽车、走夜路、上高坡,为什么要去找寻这些已然湮灭了的关,答案不在于思古之幽情,而在于“关就在那里”的浩茫之叹。
看关,如同看人,风云变幻、时移世易、环境迥异,会有不同的面相和格局,然而都是里外联通、上下互通的关城关寨关隘关口,总有些相似的朗月与朝日,还有面容憔悴而心地炽热的行吟者。如此执着的行走,很像是拉赫玛尼诺夫在音乐道路上的坚持,同辈翘楚们都去玩无调性“、意识流”、时尚风了,他还非要在老牌浪漫主义的动听与怀恋、真挚与深情的清冷堑壕里向深掘进。
顺着本书给出的启示,长安成为一连串雄关险隘构筑的大事件。一座座山关、城关,是以长安为中心的天下体系的串珠,是呼吸吐纳的那个节点,是触发人间悲喜的那个引子。一道道关口,所隐喻蕴藉的恰是不偏不倚、收放自如、达观裕如的“中和之道”。
这一点非常重要,所以,朱鸿先生和农民伯伯一起矗立于关山之上的姿态,不是傲视往昔的俯临,而是人生于天地之间“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因而只能抱团取暖中相忘于江湖的深重谦卑。于此,地理上的长安与文化上的长安周遭融合、会心相遇。“送你一个长安”,多少有些梦幻甚至魔幻,其实,长安,就在秋风萧瑟遍地牛羊的此地,不在别处。
关于长安的书写,毫无疑问要有室内雅乐和殿堂恢弘的成分,然而如果不走出去,如果不从四方看长安,总会少一些应有的疏朗之调和浩然之气。是的,文学或文字应该有那么一点点的浩然之气。长安,是最有理由自信的。回看雄关万道,莫不是一扇扇通向故乡长安的门户?远方才是近处,到关就是抵达。东西南北,天下关中。
游必有方,即使过关搴旗,最终要抵达的,无非是满堂锦绣。目送归鸿,关前遥望,出塞即是出关,出关即是入世,问苍茫大地,人主沉浮。“关中”的视野,即关上关内又关下关外,妙就妙在互通有无、取长补短、不分彼此。每每读到古迹侧畔,人来人往、牛羊欢唱、流行歌曲、交易如常,那种阳光之下时光潋滟、岁月精美的冲击力,足可让人们情不自已。人间长安,始终未曾走远。
本书中不少篇什出自作者上世纪90年代刚起头的原初行走记录。如今再读,大有无门槛考古的意味,上世纪90年代的文风世风扑面袭来,那时的乡野还有暖灯如虹。“80后”“90后”的青年读者们,倒也可以借此做一番怀旧之旅。文学的真实和历史的真实之张力结构,永远是一道值得探讨的“哲学”课题,所以,本书中关于史实时事的回述与表达,依然具有丰富的再解读空间。人间长安好,雄关不远人。也许,好的文学作品,也正是要给出一条探寻标准答案的“路标”吧。
(《长安与关中》,朱鸿著,陕西人民出版社,2022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