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建军
村里那口古井到底存在了多少年,这个问题我曾经问过爷爷,爷爷告诉我:那口井啊,我爷健在的时候就在那里,至于多少年了,谁也说不清。
古井位于临潼区北湃村西街一户人家的门口。一个成人高的四四方方的砖石台子,旁边搭建了一个简易的辘轳。经年累月的风吹日晒、雨雪侵蚀,台子表面大部分砖皮业已脱落,露出砖石的本来面目——暗红色的粉渣。偶有极少数完好的几块砖石上面,也被一茬茬顽皮的孩童刻上了一些土话和一道道的划痕。制搭辘轳的Z形轴用粗铁做成,一端深深地嵌在装有轴承的砖石里,一端制成活动摇把,中间段则横穿在一块圆硬柳木中,圆木上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的粗麻绳索,绳索末端挂着一个钢筋弯制而成的钩子,以便吊挂水桶。转动摇把,就可汲取井中之水。
井口不大,正好能容纳一个健壮的汉子。扒着辘轳向下张望,井壁愈深愈宽,似古代精美的储酒瓶。水位虽不是很高,但胜在稳定,甚少出现辘轳上的井绳放到尽头、依然打不着水的情况。沿着井沿四周大概五十公分左右铺有一层青石,常年的脚踩水磨,已变得异常光滑明亮。青石的外围则铺了一圈青砖,防止雨天路滑导致意外发生。
多年来,古井承担着整个村堡生活用水的任务,浇地洗衣、淘菜做饭、喂猪饮羊……
清晨时分,太阳穿过树梢斜斜地照射下来,在窗台、院墙上留下斑驳的光影。窗外的麻雀在树杈间叽叽喳喳不安分地跳跃着。我和姐姐提着水桶朝古井走去。街道上不时会碰见扛着锄头下地锄草的村里人,踱着步子,哼着秦腔,身子随着扛锄头的肩膀一抖一斜。
古井边早已人头涌动。横七竖八摆满了水桶,一直延伸到了路边。男人女人老人孩子或站或蹲或路边疯跑,三五成群或拉着家常或低头抽着旱烟,不时地传来大人呵斥小孩的声音。
辘轳设计得十分轻便,绞一桶水上来并不十分吃力,姐姐一人就可以绞得动,只在水桶越过井沿那一刻,才需要我斜拉过来放在井边。刚绞上来的井水冰凉透骨,清冽甘甜。
那年月,经常会出现大旱季节,村堡为数不多的几个压水井,时常会压不出水来,所以家家户户都会有两到三个大水瓮,以便储水。每天早晨,古井总是用最热情的姿态迎着绞水的人们。辘轳声、担水声、嬉笑声、呵斥声……组成了村堡清晨美妙的交响乐。
在没有机井的年代,古井是农忙时泼场用水的源地。场是农民碾麦晒麦的重要场地,所以,泼出一片光滑平整的场地来,是至关重要的事情。这一天是村堡的盛大节日,也是孩子们放浪的一天,欢乐场景不亚于傣族的泼水节。
尘土飞扬的场地前,黑压压站满了说说笑笑的人们。搁置的几个大水瓮早已盛满了水,一旁还齐刷刷堆放着水桶和塑料盆。离场地不远的古井边,三五个精壮汉子手脚麻利地轮番从井里吊上来水,再源源不断地用扁担快步挑送到场里。队长大喊一声:开整!如同接力赛一般,大人、老人甚至小孩把脸盆从瓷瓮里舀满水递给前面的人,为首的几人接过再扬手泼在满是黄土的光场上。一家接着一家,从清晨到黄昏,村堡的人笑着闹着终于把场地泼洒完毕。
古井自来就和老槐树底并驾齐驱,是村堡的闲话中心。阳光充足的午后,年轻的俏媳妇、中年妇女陆陆续续地把洗衣盆、搓板、脏衣物拿到了古井边,开始摆开架势搓洗衣服,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还是扎堆的一群,所以村堡的很多秘事就是从古井边传扬出去的。谁家媳妇对婆婆不孝顺;谁家韭菜被谁半夜顺手割去;谁家老汉拿眼偷瞟穿着裙子圪蹴吃饭的女人……本是吆鸡抱娃关后门的小事,却渐扩渐散,最后成了是非。
不止一人开始反映古井水位有些下降了,而且绞上来的井水开始变得浑浊起来,在水瓮里需要沉淀半天才能饮用。于是队长组织几个青壮汉子,腰间绑绳,拿着铁扠、铁钩和网子下井清理。不时地吊上来一些五花八门的东西,烂水草、臭淤泥……围观的人群泛恶心了,天爷啊,难不成咱们整天就喝这些带料的水。
自那以后,古井的水彻底没人喝了,即使撒了漂白粉也不行,看见捞上来的那些脏东西,脏腑再硬的人也喝不下去。渐渐地,绞上来的水只管喂牲畜了。
经济稳步地向前发展着,村堡的人纷纷开始打压水井了,也有个别大规模养鸡养猪的家里更是直接打了深水井,承担了村堡不知多少代人吃喝用水的古井,渐渐地开始废弃了。后来,家家户户都通了自来水,古井彻底被遗忘了。再后来,村堡那户人家盖房子,古井被遮盖,上面打了一层厚厚的水泥,和前门院连成一片,连踪迹都找不到了。
来源:西安晚报
原标题:临潼北湃古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