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小小葫芦庙,大大的“甄士隐”
小小葫芦庙,在浩如星海的红楼文本中,似乎只是一个微不足道、可有可无的小行星,但是,就像小行星里蕴藏着宇宙大秘密一样,小小的葫芦庙里也暗藏着“笔笔不空”(脂批)的文本之大秘密。
正文一开篇,葫芦庙就亮相了一一“当日地陷东南,这东南一隅有处曰姑苏,有城曰阊门者,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这阊门外有个十里街,街内有个仁清巷,巷内有个古庙,因地方窄狭,人皆呼作葫芦”。
随后甄士隐也登场了,甄士隐家就在葫芦庙隔壁,脂批指出:“`隔壁'二字极细极险,记清。”果然,葫芦庙很快就给甄士隐家带来毁灭性的打击一一,“不料这日三月十五,葫芦庙中炸供,那些和尚不加小心,致使油锅火逸,便烧着窗纸。南方人家多用竹篱木壁,大抵也因劫数,于是接二连三,牵五挂四,将一条街烧得如火焰山一般……只可怜甄家在隔壁,烧成一片瓦砾场了。”,江南望族甄士隐家遭火几乎在一夕之间败落,显出了末世的光景。
甄士隐,脂批指出:“托言将真事隐去也”,甄士隐家的遭际所隐去的真事里,肯定有作者的“真家事”。在“表里皆有喻”(第十二回脂批)的文本中,火灾是隐喻,脂批指出,火灾“写出南直召祸之实病”。“南直召祸”即发生于雍正六年(1728年)元宵节前江宁织造曹家被查抄事,这是作者痛彻心扉的家事,自己的人生也因而被彻底改写了。江宁织造曹家被查抄,是雍正下旨的,因此,所谓和尚炸供引发火灾,隐喻信奉佛道的雍正下旨查抄曹家,“接二连三,牵五挂四”之下,也殃及许多家族。
因此,“画的虽不依样,却是葫芦”(第一回脂批)的葫芦庙也是一个隐喻载体。葫芦庙隐喻雍正统治下的朝廷;甄家在葫芦庙隔壁,隐喻曹家和皇家之间的密切关系;甄士隐遭火灾的家事,隐喻曹家被抄的“真家事”。曹家繁华成空,除了自身原因之外,最致命的一击正是来自其“隔壁”一一雍正统治下的皇家。
但是,甄士隐家的遭际所隐去的真事,并不仅仅局限于作者的“真家事”。甄士隐,姓甄,脂批指出,是“真”;名费,脂批指出,是“废”。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石头记》中多作心传神会之文,不必道明”(第十六回脂批),其实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脂砚斋也常作心传神会之批。与费同音之字,并不只有“废”,但脂砚斋明确批注为“废”,显然是暗示甄士隐家的遭际所隐去的真事里,还包括了与“废”太子胤礽相关的皇家真事,而秦可卿就扮演了胤礽的角色。因此,所谓和尚炸供引发火灾,同时也隐喻胤礽一方遭受雍正的沉重打击。
“九子夺嫡”中,胤礽是最初的领跑者,而且领跑的时间相当长,但最终却是不显山不露水的胤禛(雍正)登上皇位。脂砚斋针对通部书登场之第一个女子甄英莲的“有命无运,累及爹娘”八个字所作的数条长批,其中一条是“武侯之三分,武穆之二帝,二贤之恨,及今不尽,况今之草芥乎!”文化传统里,蜀汉是正统,徽钦二帝也是正统,最终诸葛亮没能恢复汉室,岳飞也没能迎回徽钦二帝,二贤之恨是对非正统之恨,此恨“及今不尽”,暗示作者生活的时代是一个非正统占据主导地位的时代,而作者主要生活在雍乾两朝,这也意味着雍乾在文本中代表的是非正统,同时也意味着“此书大纲目、大比托、大讽刺处”(第七回脂批)、隐指胤礽的秦可卿在文本中是正统的象征。
2、贾雨村与葫芦庙
贾雨村,姓贾名化,脂批指出:“假话。妙!”,而其别号雨村,脂批指出:“雨村者,村言粗语也。言以村粗之言演出一段假话也。”作为雨村落魄之时的栖身之所葫芦庙,脂批又指出:“糊涂也,故假语从此具焉”,其实寄居在葫芦庙内的穷儒贾雨村就是文本中的一个巨大的“假语”,在风月宝鉴的背面,他所扮演的众多角色中,就有雍正[注1]。
糊涂,是文本对出身于葫芦庙的雨村的讽刺,其实也是作者对给他和他的家族带来深重灾难的雍正的暗讽。文本是用“贾雨村言”敷演出的一段故事,第八十回脂批指出:“此书中全是不平,又全是意外之辞。”诚哉斯评!
第四回,葫芦僧又提到葫芦庙乃胡州人氏雨村“出身之地”,脂批指出,这是“刺心语”,而第十三回,“秦可卿死封龙禁尉”,脂砚斋对“贾珍哭的泪人一般”句也批道:“可笑!如丧考妣,此作者刺心笔也。”贾珍至少在秦可卿之死上扮演了雍正的角色[注2],因此,脂砚斋关于贾雨村“出身之地”的批语,可谓是意味深长。
正统与非正统恶斗,双方之间呈此消彼长的态势,最终雍正登基,非正统一方完全掌控了主导权。正是非正统甚嚣尘上,让社会进入文本所谓的末世。雨村表字时飞,脂批指出:“实非。妙!”因此,“实非”的贾雨村,其所谓的出身“生于末世,父母祖宗根基已尽,人口衰丧,只剩得他一身一口,在家乡无益。因进京求取功名,再整基业。自前岁来此,又淹蹇住了,暂寄庙中安身,每日卖字作文为生”,其实也是“假语”,“甄士隐”了作者的真实看法一一雍乾时代是非正统时代,野心勃勃的雍正是造成这一切的祸根,同时也暗示他本来根本没有资格也没有机会继承皇位,最后阴谋得逞,就像一无所有的所谓“禄蠹”贾雨村积极求取功名、再整基业。
雨村的“出身之地”葫芦庙在巷内,“地方窄狭”,脂砚斋对此批道:“世路宽平者甚少。亦凿。”,大有深意一一末世人生行路难,而造成末世的罪魁祸首正是雨村所隐指的、非正统之雍正。
甄士隐家的唯一后代一一甄英莲是假借“使闺阁昭传”的通部书中登场之第一个女子,脂砚斋对她有精辟的分析: “细想香菱之为人也,根基不让迎探,容貌不让凤秦,端雅不让纨钗,风流不让湘黛,贤惠不让袭平,所惜者幼年罹祸,命运乖蹇,致为侧室……”这样一位出身高贵、才貌俱佳的女子,在“葫芦庙和尚炸供引发火灾”事件前,意外被拐,从此开始了颠沛流离的薄命生涯,在“表里皆有喻”的文本中,其实也隐喻雍正时代开启,正是正统一方受难的开始,而“有命无运,累及爹娘”的“真应怜”,就是作者对这个时代所下的定语。
3、玄真观与葫芦庙
葫芦庙炸供引发火灾,烧毁了甄士隐家等,同时也烧毁了葫芦庙,庙里的和尚无处安身,要么投往别庙修行,要么如第四回的协助雨村乱判葫芦案的葫芦僧,趁年轻蓄了发,充了门子,正如正统与非正统恶斗之下,非正统一方虽然野心得逞,但清朝皇家却元气大伤,地陷了,天塌也就不远了(这是作者心中的清史),反映在文本中就是同时也隐写皇家的贾家的惨烈结局一一第五回《红楼梦曲》《收尾 飞鸟各投林》,“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野心勃勃的非正统的雍正。在“全是指东击西、打草惊蛇之笔,若看其写一人即作此一人看,先生便呆了”(第三回)的文本中,表面上一心修行、无欲无求的贾敬,其实隐指的也是雍正[注3],而且还是文本中非正统一方的“大比托处”,《红楼梦曲》第十三支《好事终》中有“箕裘颓堕皆从敬”句,在“文字狱”遍布、作批千万难的脂砚斋对此批道“深意他人不解”,原因也在于此。
在梦幻文本中,他是寄居在葫芦庙里的贾雨村,他又是似乎跳出红尘之外、与世无争的老道贾敬。第六十三回,贾敬服用丹砂,于玄真观宾天了,玄真观可以说是“假语存、真事隐”的文本中的另一处葫芦庙。作者将贾敬“修行”之处取名玄真观,应该也是大有深意的一一“玄”与文本以梦幻形式呈现相呼应;“真”则暗示玄真观在“表里皆有喻”的文本中,隐藏着玄妙的隐喻和难以明说的“甄士隐”。
4、贯穿通部书的一条线
在因葫芦庙而有的“假语存”的文本中,作为贯穿于通部书的重要文学意象,“四字可思”(脂批)的太虚幻境[注4]就是建构在胤礽的悲剧人生之上、又超越了悲剧的文学寓言之境。文本中,胤礽悲剧的根源在于雍正,因此,也可以说太虚幻境是因葫芦庙而有。
第五回宝玉梦游太虚幻境,宝玉还欲看其他十二钗册页时,那仙姑知他天分高明,性情颖慧,恐把仙机泄漏,遂掩了卷册,笑向宝玉道:“且随我去游玩奇景,何必在此打这闷葫芦!”,脂批指出:“为前文`葫芦庙‘一点”,原因就在于此。
因雍正,作者家族破败,人生因此而被彻底改写,才有梦幻文本,呈现在文本中就是,作者“因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借`通灵'之说,故将真事隐去”、“用假语村言”敷演出的一段故事,而假语的依托就是隐指雍正的雨村郁郁不得志时的栖身之所葫芦庙,正如脂批关于葫芦庙所作的批语所云,“糊涂也,故假语从此具焉”。因此,作者的一番梦幻,即文本,也可称为葫芦一梦,而太虚幻境不过是葫芦一梦中的梦中梦一一宝玉梦境中的幻像。
也正因如此,第十七回,贾宝玉大观园试才题对额,在题完潇湘馆、稻香村、蓼汀花溆和蘅芜苑等处之后,来到正殿,“心中忽有所动,寻思起来,倒像那里曾见过的一般,却一时想不起那年月日的事了。”脂砚斋才会批道:“仍归于葫芦一梦之太虚幻境。
脂砚斋对《红楼梦曲》(收尾 飞鸟各投林)作批道:“又照看“葫芦庙”。与“树倒猢狲散”反照。”,也是基于同样的原因。
第四回,葫芦僧判葫芦案,雨村怕他说出他当日贫贱之事,心中大不乐业,将他远远地充军发配,脂批指出:“至此了结葫芦庙文字。又伏下千里伏线。起用`葫芦'字样,收用`葫芦‘字样,盖云一部书皆系葫芦提之意也,此亦系寓意处。”脂砚斋不仅“深知拟书的底里”,其实她还凡乎全程参与了文本的创作、点评过程,当然也看过了完整版的《红楼梦》,因此,小小的葫芦庙,大大的“能耐”,不仅是通部书的“寓意处”,还是贯穿于通部书的一条线。
注1、详见《“行”走红楼》系列拙文稍前的贾雨村系列
注2、详见《“行”走红楼》系列拙文 3 《猫哭老鼠一一葬礼上的“雍正”》
注3、详见《“行”走红楼》系列拙文 4《贾敬就是雍正》
注4、详见《“行”走红楼》系列拙文 7《秦可卿和警幻是同一人吗?》和系列拙文 14《太虚幻境,“四字可思”》
作者:郭进行,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