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洛 日报副刊”
一条流淌着记忆的河
高 鸿
乡村公路硬化了，河堤加固了，小河还是以前的模样。只是河水窄浅似一条线，多处河床挤满了茂盛的野草，儿时那一滩滩金色的沙滩不见了。我太熟悉这条河了，这条河早已融入了我的身体里。河水经年不息地流淌着，记忆就被一遍遍地淘洗、冲刷，留下些残缺不全的印记。
出入皆须翻山，村落两头翘翘的，状如庄户人家哄婴儿睡觉的摇篮。小河是村子里唯一的一条河。沿途沟沟岔岔的小溪是小河的毛细血管，溪水四季叮当轻吟，河水清澈透明。河水流经陡峭的文沟河出县境，鬼斧神工成三口大小不一的瓮状深潭，当地人美其名曰“三道瓮”。瓮沟因此得名，最后经洛河入黄河。
童年，小河是我们的乐园。冬季的冰雪掩饰不住春色满河滩的喜悦，扑面而来的夏染绿河水，昔日的沙滩、鹅卵石随意铺陈，河堤上的列石变得热闹而拥挤不堪。饭前，小河是女孩子洗菜、刮土豆的菜盆子。饭后，浣衣的妇女搓得小河心花怒放。正午时分，深潭里的男生横七竖八，水面扑闪成玉树琼枝的模样。暮色降临，劳累一天的庄稼人把热烘烘的脚泡在水里不睡不归，臭汗味、呛鼻的烟味搅拌着荤荤素素的家长里短，月色斜倚，小河微醉。当东方露出鱼肚白时，习惯早起的男人，正一担一担把清水从河里担回来，盛满水缸，清凉而鲜活的一天就开始了。
多少记忆，散落在深深浅浅的时光褶皱里。小时候，村小就坐落在河对岸的村大礼堂处，几间低矮的小屋，不足三个篮球场大的土操场，锈迹斑斑的铁大门，苍老而古朴的手打铃，由白墙蓝瓦的院墙灰灰地圈着，冬去春来，留下的都是温馨的记忆。
那时雨水足，夏天暴雨就像陕西人吼秦腔，电闪雷鸣，来得快，走得也快，往往是一场暴雨一满河水。河上没桥，河水一涨，河里的列石全都淹没了。遇上河水太满，经常是大人们背着小孩蹚水过河上学。秋季，阴雨天稠密而缠绵，河水此消彼长，动辄几天都上不了学，在河边看滚滚的洪水，顿时心胸澎湃。而我又不愿逃学，有几次都是偷偷地涉水上学。老师表扬我，村民背地里夸我，自从村里有一个9岁小男孩早起上学失足落水丢了性命之后，村干部才着手在河道略窄处修了两座简易的木桥。多少年后，又修了几座平板水泥桥，方便两岸村民出行。
我的青春年少时代，那条河见证了年轻的激情和浪漫、梦想和挣扎，点燃了我的活力，同时我的徘徊和苦闷都在那里找到了出口，河流的样子就是我小学时代一路走来的记忆。
早些日子，村民都不大注重环保，垃圾随便往河道里扔，弄得小河一身臭气，满目疮痍。河里的水也蔫了，村民不敢直接饮用了。不几年光景，小河沿河两岸家家户户都打有水井，虽然也是河里的水，但经过长距离沉淀净化，一口水井就是一个小小的农夫山泉蓄水池，守护着一方百姓安居乐业。
我家门前就有一敞口水井，井深不足五米，水深超过三米，我们姊妹几个到河里捞了不少黄鱼养在井里，有几条长得老大。最不喜欢下连阴雨，河水爆满，地里的水四溢，井水满溜溜，鱼儿跟着跑了，浑浊的井水需要大半天的时间沉淀才得以清亮。后遇上农田机井改造，村里给水井盖了井房，配了门窗，父亲和左邻右舍一起把井口收缩小，又特制了块井盖。虽说是河水井，却多了几份泉水的味道，冬暖夏凉。家里没有冰箱，遇上三伏天，父母常将好吃的东西置在井里吊着保鲜。大冬天，外面干冷干冷，揭开井盖，井圈四缘湿湿的，井里水汽弥漫，井水温热，洗菜洗衣服都不用戴棉手套。天旱时，村子里好多人家的井都见底了，我家的井水依然旺旺的。时下，自来水进到厨房，井水也不太取用了。
退耕还林，天更蓝，山更绿，河水更清。硬化的河堤坚固，出门不再两脚泥。一座座楼房拔地而起，许多村民踏着陕南移民的节拍搬迁到县城，小山村更见美丽，小河更是一路高歌。人在故乡走，如在画中游。
今夏，入伏当日落雨，为漏伏。漏伏是说伏天多雨天不很热，比较凉爽。果然，这几日多暴雨，一下能持续一个多小时，河水猛涨，欢腾的洪水梳洗河床，富集水里的藻类植物没有了，河道又恢复了往昔的清纯靓丽，形状各异、五颜六色的石头晾晒一河滩。
在最靠近童年的村庄，小河涨水，涛声如歌。白天，鸣蝉把夏天婉转成一首首清丽的唐诗。夜里，蛙声沸池塘，静穆成一阕阕豪放的宋词。
也许人生就是一条河流，沿着光阴的河堤一路走来，会拥有河水欢快吟唱的日子，也会有低沉失落的光阴，更会有愤怒奔腾的水花四溅，当然还有很多时候，生活需要河流一样的沉静执着。人生终究是一场删繁就简的旅程。这条流淌在我生命中的小河，在我面对干燥坚硬的生活时，总有潮湿和柔软从心底泛出。往后的每天每月每年，它还会在我清浅时光的信笺上，写下属于我独有的思念。生命里一路同行的人，有的成为伴我们一生的河堤，护我们周全，知我们冷暖；有的落入河底成为泥沙，随着岁月的流逝，一层一层地被掩盖，成为永远的印记；有的开成了河岸的花，让流水的眼睛和心情不至于寂寞；有的长成了河岸的树，将影子投入河水，为河流增添了颜色。
一条流淌着我青春年少记忆的小河，每每想起，皆心生暖意。而前行的路，还是要它自己缓缓流淌，承载着光阴的故事，一路冲刷着经过的记忆与悲欢，流动着的智慧和力量，闪耀着自己的光彩和价值。经过生活的磨炼和成长，每一个有故事有梦想的人，谁不愿意骨子里有一条这样的河流？
（编辑吕丽霞 薛海霞）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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