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故城在顺义区后沙峪镇古城村北,温榆河的东岸,地面上城墙遗址可见。
安乐县始见于《汉书·地理志》,是西汉渔阳郡十二县之一。古城遗址附近出土过战国及秦汉瓦当、钱币,建城时间决不会晚于西汉。
这个县名特别奇怪。渔阳郡十二个县名,有八个与周边地理环境有关,有三个与古代游牧民族语音有关,唯独“安乐”是形容安宁、快乐的美好状态。
顺义古城村
01
汉代,顺义地区属于幽州(省级别)的渔阳郡(地市级别),地理上靠近北疆边陲,设有安乐、狐奴二县。
王莽篡汉后,天下大乱,匈奴人趁虚攻入幽州,国家无力收复疆土。以至于安乐、狐奴以北只剩下渔阳、厗奚两个县,随时受到匈奴骑兵的威胁,百姓经常生活在恐惧中。
安乐县区域点位图
渔阳豪侠地、渔阳鼙鼓动地来、渔阳突骑犹精锐等等,都说明这里民风剽悍,强者才能适应,强者才能生存。
王莽在位期间,南阳郡的一位叫吴汉的壮士,因门下宾客杀人受到牵连,潜逃到渔阳郡,组织精明强壮之士,在边境地区贩马为生。经常往来于匈奴各部族与蓟城(幽州的省会)之间,所到之处喜好结交各种英豪。
更始帝刘玄的特派员韩鸿,来幽州发展势力,刚到渔阳郡,耳朵就被吴汉的威名灌满。经过一番长谈,韩鸿对吴汉赞不绝口,认定此人非比寻常,就任命吴汉为安乐县令。
新平台,新起点,新机遇。吴汉结交上谷、渔阳两郡的官员和豪侠,观察天下风云动向。后来,他又说服了上谷郡太守、狐奴县令等人,一起追随刘秀,南征北战,开疆拓土。
东汉建立后,吴汉被封为大司马(军队总司令),位列云台廿八将第二位。
《过潼关》中的吴汉
光武帝时,匈奴一万多骑兵破关攻入渔阳郡,所过之处烧杀抢掠,渔阳太守张堪驻守在狐奴县(顺义东北部),多次交战,打得匈奴人满地找牙。
汉章帝时,邓训率领着国家的王牌军——黎阳营部队屯驻在狐奴县,抵抗乌桓人的南下入侵。
外有狐奴县(顺义东部)、厗奚县(密云提辖庄)抗揍,安乐县(顺义西部)才得以安乐无忧。常言道,“哪有岁月静好,只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古今同理。
02
蓟城(北京城前身)是春秋战国时期燕国的首都,是汉代以后幽州的省会,处于北方游牧文明与中原农耕文明的交汇地。
自古以来,从蓟城出发向南,沿着太行山的东麓,可直达中原。从蓟城向北,过军都县,出居庸关的燕山深处,就是游牧民族射猎、栖居之地。
从蓟城向东北,过安乐县、狐奴县、厗奚县出古北口,山高林密、鸟兽成群的燕山腹地,同样是很多游牧民族世代生活的家园。
古道、古城位置图
东汉末年,曹操远征乌桓,大获全胜。为加强监管,二十万骁勇擅战的乌桓人离开家园,被迫南迁,分散到幽州各郡。
居庸关、古北口、喜峰口等都是乌桓人往来的主要通道。
西晋八王之乱后,渔阳乌桓的铁骑天下闻名,和段部鲜卑一起,构成幽州刺史(驻扎在蓟城)王浚手下两支强有力的雇佣军。
王浚这人怎么说呢,野心很大,贼能折腾,以幽州为平台向四外发展,想当皇帝。
建兴二年(314年)三月,羯族人石勒在襄国(邢台)站稳脚跟,伺机吃下幽州。他以拥立王浚称帝为名,连蒙带哄,兵不血刃就带兵进入蓟城。
石勒一见到王浚,马上翻脸,直接将王浚拿下(押回襄国斩首)。王浚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手下几万精兵跟着遭殃,全部被杀。
石勒问道图
石勒发展的太快了,还没有足够的实力吞并幽州。于是他放开手脚,烧杀抢掠两天,一把火烧了王浚的宫殿,率军撤退。
石勒刚走,幽州就被段匹磾(汉化的段部鲜卑人)占领。
安乐城在这些游牧民族你来我往、轮番蹂躏中遭到重创,安乐县公刘禅(即扶不起的刘阿斗,投降后被司马昭封为安乐县公)的子孙也被杀戮殆尽。
电视剧《三国演义》中的刘禅
值永嘉大乱,(刘禅)子孙绝灭。《三国志·蜀书·太子璇传》
匈奴、鲜卑、羯、氐、羌五个游牧民族纷纷亮相,建国灭国,抢地盘,能动手绝不逼逼。中原彻底乱成一锅粥。
天下大乱之际,安乐城成为抵抗来自东北的古老游牧民族入侵,拱卫蓟城安全的最后一道屏障,也是储备兵器粮饷,作足准备,主动出击塞外的营垒。
顺义安乐古城遗址
安乐县的战略意义,在五胡乱华的后赵和前燕时期,显得格外重要。
03
太兴二年(319年),石勒兵强马壮,卷土重来,占据幽州各郡县。同年十月,拥有幽、冀、并三州的石勒自称赵王,十六国中的后赵建立。
319年形势图
经过石勒、石虎叔侄两代的打拼,后赵成为北方霸主,当世的第一强国。
334年形势图
放眼天下,后赵几乎统一了北方,南方只剩下东晋和成汉。北方前凉、慕容鲜卑、段部鲜卑、拓跋鲜卑地盘虽不及后赵,但个个能征善战,都不是好惹的主。
咸康三年(337年)九月,慕容鲜卑的首领慕容皝自称燕王(咸康七年正式受东晋册封为燕王),十月在棘城(辽宁北票)登基。十六国之一前燕从此建立。
与此同时,慕容皝继续对后赵和东晋两大强国称臣,两头下注,两面讨好。
同年,段部鲜卑的小动作不断,时不时就咬后赵一口,蚕食后赵的北部边境。慕容皝是个聪明人,马上约石虎一起消灭段部,瓜分地盘。
慕容皝
咸康四年(338年)初,段辽(段部鲜卑首领)派堂弟段屈云,从古北口或居庸关南下,突袭了后赵幽州的省会蓟城。蓟城及多座城池(含安乐县)陷落,幽州刺史李孟战败南撤,退守易京(雄县)。
段部的屁股还没坐热,石虎和慕容皝就如同两只猛兽,向段部张开了血盆大口。
石虎御驾亲征,水陆并进,直扑段部鲜卑,慕容皝也率部南下,攻入段部鲜卑的北线国境。
段部鲜卑被灭前后对比图
这年三月,石虎以摧枯拉朽之势,一口气攻下段部四十多座城池。见大势已去,段辽的肠子都悔青了,带人逃进了深山老林(最后被慕容皝弄死)。
段部被消灭后,石虎立刻对慕容皝翻脸,率数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杀向前燕。
慕容皝咬着牙拼了,决定和石虎决一死战。前燕军民挡住了一波又一波的进攻,硬生生坚守了十多天。
数十万后赵军跋山涉水,远征塞外,后勤补给异常艰辛,久围不下,石虎只能草草撤兵。
慕容皝也没停着,趁机抢占了石虎的胜利果实,吞并段部原来的地盘,并把国境线推进到燕山南侧边缘。
鲜卑武士射虎壁画
蓟城及安乐县暴露在前燕的刀剑之下,孤悬北疆。
(后赵)蹙国千里,以蓟城为北境。《资治通鉴》
石虎窝一肚子火,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咸康六年(340年),石虎准备再次征讨慕容皝。这次,他做了充足的准备。
首先,在全国大范围征兵,训练部队,共集结军队五十多万人。
第二,建造战船、运输船一万多艘,疏通安乐城至渤海边(天津三岔河口)的运河(潮白河、温榆河),向安乐城调拨谷豆军粮一千一百万斛。
第三,坚壁清野,断绝边境贸易,断绝了前燕物资采购的通道,将与前燕接壤的辽西、北平、渔阳三郡的一万多户南迁到中原地区。
季龙(石虎)将讨慕容皝,令司、冀、青、徐、幽、并、雍兼复之家五丁取三,四丁取二,合邺城旧军满五十万。具船万艘,自河通海,运谷豆千一百万斛于安乐城,以备征军之调。徙辽西、北平、渔阳万户于兖、豫、雍、洛四州之地。《晋书·石季龙载记》
石虎这番操作,前燕国内震惊不小。慕容皝决定先发制人,与臣僚商议,绕开有重兵把守的安乐城,出其不意,直捣蓟城,干一票大的。
兵贵神速,慕容皝亲率精锐两万骑兵,出蠮螉塞(居庸关),闪电突袭,攻破蓟城后,又马不停蹄向南,抢渡武遂津(易水),烧杀抢掠,一直打到高阳县(石家庄东北)。前燕想继续强大,就必须趁此立威,又大捞一笔,掳走幽州、冀州三万多户人口,回前燕做奴隶。
皝将图石氏,从容谓诸将曰:“石季龙自以安乐诸城守防严重,城之南北必不设备,今若诡路出其不意,冀之北土尽可破也。”于是率骑二万出蠮螉塞,长驱至于蓟城,进渡武遂津,入于高阳,所过焚烧积聚,掠徙幽、冀三万馀户。《晋书·慕容皝载记》
石虎傻眼了,固若金汤的安乐城成为摆设。
04
永和四年(348年)九月,燕王慕容皝打猎时坠马受重伤,抢救无效而死,太子慕容俊继位。
慕容俊的运气太好了,敌对势力都被老爸给扫平了,就剩后赵了。
348年形势图
刚上位不久,永和五年(349年)四月,前燕最大的对手石虎也去世了,后赵陷入大乱,子孙、大臣相互攻伐,短短时间之内,石虎三个儿子石世、石遵、石鉴相继上台。
消息传出,前燕举国欢庆。
慕容垂(慕容俊之弟)最先就跳出来,请求带兵伐赵。
慕容俊心里想,后赵实力太强,自己还吞不下,暂时拿不定注意。
大将孙兴、封弈、慕舆根等人纷纷劝他,把握住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慕容俊下定决心,选出二十万精锐,以慕容垂为先锋,准备随时进攻后赵。
同时,派人联系前凉张重华,两面夹击后赵。
箭在弦上,慕容俊却按兵不动了。
他太有耐心了,在等后赵的血流得更多一些。
永和六年(350年)闰正月,石虎的养孙、权臣石闵(汉族人冉闵)弄死石鉴,杀光中原地区羯人,登基称帝,建立冉魏。
350年形势图
石虎的儿子石祗在襄国(邢台)登基,为后赵续命。
后赵顿时四分五裂,中原彻底乱成一锅粥。
慕容俊一瞧,时机成熟了。
这年二月,慕容俊御驾亲征,倾巢出动,兵分三路。东道(山海关)、中道卢龙塞(喜峰口)、西道蠮螉塞(居庸关),兵马齐出,直扑后赵。
慕容俊
安乐城兵强粮足,积聚多年,征东将军邓恒驻守。
此时后赵军上下,早已人心惶惶,思乡心切,谁还有心打仗。
前燕的三路兵马刚一冒头,邓恒就在安乐城放一把大火,弃城逃往蓟城,与幽州刺史王午闭门不出。
安乐城大火烧了很多天不灭,前燕军队赶到,扑灭城中余火,又抢救出很多粮食、布匹等物资。
三月,攻下蓟城,前燕将首都迁到了蓟城(后迁都于邺)。
此后,兵锋所到之处,望风披靡。
永和七年(351年)四月,石祗被部将杀死,后赵灭亡。
吞并后赵的前燕疆域图
永和八年(352年)十一月,慕容俊在蓟城正式称帝。
很快,天下形成了前燕、前秦、东晋三足鼎立之势。
PS:
慕容俊死后,前燕国势很快倒头向下,最终被氐族人苻坚和王猛带十万大军消灭。安乐县自此归前秦所有。
淝水之战,让苻坚兵败如山倒。慕容垂(慕容皝之子、慕容俊之弟)趁机在荥阳(河南荥阳市)复国,史称后燕。安乐县又归后燕所有。
慕容垂死后,后燕在风雨飘摇中没过几年,被北魏拓拔氏吞并。安乐县最终在北魏太平真君七年(446年)被并入潞县(今通州)。
真君七年,并安乐、平谷属(潞县)焉。《魏书·地形志》
从西汉建国(前202年)之初算,到北魏太武帝拓跋焘时并入潞县,安乐县至少存在648年。
安乐古城遗址
安乐城扛住了战火的蹂躏,没扛住时间的摧残,废城一座在风雨中颓败消失。目前尚有一段近百米长、三米多高的土岗,在荒草中诉说往日的峥嵘。
作者:王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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