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红的藜麦垂下长长的麦穗,油葵低着头,把金黄的背面朝向天空,橙色百合、红的月季、黄的菊花,种满了山谷里高高低低的梯田,幽深的峡谷中,细细的瀑布从悬崖上倾泻而下,在山间汇成溪水,蜿蜒流淌。
十一假期,北京门头沟下清水村后山的山谷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清泉流瀑下露营,在秋山花海中漫步。很少人了解,几年前,这条山谷中,还是矸石乱堆、黑水横流的模样。几年来,下清水村修复矿山,种植花卉,把一个原本坑坑洼洼的矿山,变成了鲜花簇拥的山谷。
门头沟下清水村后山的山谷里,色彩艳丽的百合竞相绽放。新京报记者 王颖 摄
关闭煤矿后,收入忽然就少了
下清水村位于门头沟清水镇,距离北京市区约一百公里,在京西大山的最深处,几乎位于北京的最边缘。
下清水村花谷中的瀑布。新京报记者 王颖 摄
下清水村曾是一个矿业村,村后的大山中,埋藏着丰富的煤炭,下清水村书记王进生告诉记者,早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村里就有国营煤矿。改革开放后,村里参与煤矿开采的人越来越多,村后的大山中,最多的时候,有十多个矿同时开采。
几十年中,下清水村几乎所有人家,都和煤矿有关,即便不参与采矿的,也多从事和煤矿有关的工作,有人开车为矿上拉煤,有人帮矿上的工人做饭……
64岁的王进军,曾经在矿上干了五年,开车帮煤矿运煤,按车算钱,算是个体户。今年65岁的杨树梅,也曾在矿上干了很多年,“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有人在矿上上班。”她说。
矿业的发达,让下清水村的人们,比别处更加富裕,相对稳定的收入,使得村里人很少愿意外出务工,和大部分逐渐变成空心村的村庄相比,下清水村里,人们大多在家门口上班赚钱。
开矿的日子里,村里传统的农业,也渐渐减少,山里地少,而且瘠薄,种地是一件不划算的事情。
但开矿毕竟不是可持续的产业,随着生态观念的增强,生态修复、矿业的退出是必然的趋势。王进生介绍,2008年前后,村里响应政府号召,开始关闭矿山,到2010年,山里的十多个矿就全部关闭了。
下清水村的花谷中,封闭的煤矿成了新的景点。新京报记者 王颖 摄
矿山的关闭,改变了村民们的生活状态,首先变化的是收入,“一下子变少了,许多人都不习惯,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干点儿什么?”王进生说。
从富裕村庄,变成经济薄弱村
数十年开矿,让下清水村的大山变得千疮百孔,山上到处都是矿坑,植被七零八落,山谷里到处是废弃的矸石,一下雨黑水横流,人进不去也出不来,山里唯一的一条路,是原来拉煤的大车进出的单行道,大坑处处,只有大车可以走,小车别想进去。
最开始的两年,是最迷茫的阶段,不论是村民,还是村干部,都不知道未来是怎样的,习惯了矿上的活计,村民们很难适应外出务工的生活,尤其是年纪较大的村民,外出后,很难找到像样的工作。而失去了矿山的村庄,集体收入几乎归零。王进生告诉记者,村里没有集体土地,也缺乏产业,以前矿山上交的利润足够村集体运转,但矿山关闭后,村里没有收入了。
2016年,北京划定低收入村,下清水村名列其中,2019年,北京划定集体经济薄弱村,下清水村依然在列。
“转型是必然的,”王进生说,“矿关了,但村里人的生活还要继续,必须找到新的收入来源。”
2015年,在关停煤矿五年后,矿场所在的山坡、山谷完成了修复,重新恢复了绿水青山,王进生和其他村干部,觉得修复后的山沟大有可为。
俯瞰下清水村花谷。新京报记者 王颖 摄
在当选村书记之前,王进生做过农家乐,开过小饭店,经常有客人问,村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但王进生没办法推荐,只能推荐往西20公里左右的灵山风景区和百花山风景区。“这些年郊区游越来越热,但村里留不住客人,”王进生说,“所以我们就想把修复后的山谷,打造成一个景区。恰好山上有湖、有瀑布,地势、环境等都不错,有打造景区的条件。”
山村花谷中,不只有鲜花
对一个没有产业支撑的村庄来说,打造一个景区,最难的无疑是资金。王进生告诉记者,2016年开始脱低的时候,恰好有对口帮扶的单位,以及一个小流域治理的项目,为村里打造产业提供了最初的帮助。
彩色藜麦是村里的特色农产品,既是景观植物也是经济作物。新京报记者 王颖 摄
修建道路、开垦花田、种植花卉,所有可以由村民完成的工作,村里以村民为雇佣对象,“我们把山谷里的土地,都流转到村集体,然后开始统一改造,那时候,大伙儿都挺支持的,也有了一个能赚钱的地方。”王进生说。
仅用了一年左右的时间,一层层的梯田就被开垦出来,种满了各种各样的鲜花,上山的路也重新修整、硬化完成,矿山变成了花谷,也迎来了许多客人。
游客在花谷中赏花秋游。新京报记者 王颖 摄
但花谷的打造并没有完成,王进生告诉记者,花谷占地面积很大,前后两条沟,全部改造完成,需要庞大的人力和财力。村里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只能陆续进行。
更大的问题是,花谷建成后,很长时间里,都是免费向公众开放,并不能带来收入。王进生,还要想办法找到真正增收的产业。
鲜花引来了一只采蜜的蜂鸟鹰蛾。新京报记者 王颖 摄
种植经济作物,是下清水村建成花谷之后,想到的增收途径。下清水村海拔落差大,气候凉爽,山里的旱地,适合种植各种旱地作物,在开矿之前,村里就以种植谷子、玉米等为主。王进生觉得,可以重新恢复山村里传统的农耕文化,同时把传统农耕和花谷的特色结合起来。
那些五彩缤纷的作物,成了花谷种植的首选,个头很矮的油葵,金黄色的花盘,可以完美地融入花谷中;白色的芍药、百合,既是鲜花,也是经济作物;传统的谷子,可以种出农田画。而所有作物中,最特殊的,无疑是新引进的彩色藜麦。彩色藜麦高大、易种植,成熟时会变成深紫色,而且营养丰富,市场前景广阔,引进后即成为村里主打的农产品。
成熟的彩色藜麦。新京报记者 王颖 摄
丰收景象,花谷里的秋色
2022年9月28日,十一假期临近,山谷里紫色的藜麦已经成熟,一人多高的藜麦田中,王进军和十多名村民正在一起收割藜麦。
9月28日,村民王进军正在收藜麦。新京报记者 王颖 摄
人们戴着手套,拿着剪刀,在麦田中排成一排,剪下长长的麦穗,收拢起来装车运走,这些麦穗在经过晾晒后,再由人工脱粒、包装后,就成了下清水村的特产。
藜麦原产于南美,含有丰富营养物质,是近些年风靡全球的健康食品,引进中国后,已经在中国多地种植。
王进生告诉记者,下清水村如今有数十亩彩色藜麦,种植在村后的花谷和村前的河滩地上,今年的气候不太好,有些旱,藜麦长势不如去年,但总体收成还算不错。这些藜麦包装后价格不错,销路也很好,基本上到年底就能卖完。
和藜麦一起收获的,还有谷子、玉米、油葵、菜葫芦等,王进生告诉记者,村里目前流转了400多亩地,除了花谷之外,还有其他种植藜麦、玉米、蔬菜的地方,雇佣村民种植、收获,村里统一销售。
下清水村种植的玉米,是一种当地人称为“二黄棒”的老品种。新京报记者 王颖 摄
在王进军他们收割藜麦的时候,杨树梅也在数十亩玉米地里忙碌,高高的玉米秆被砍倒、晒干,杨树梅坐在一个小板凳上,一个个掰玉米棒子。村里种植的是当地的老品种,村民们称为“二黄棒”,扒去叶子的玉米,金黄、油亮。杨树梅告诉记者,这种玉米做成的玉米面口感很好,在以前,是村里人的主食之一,如今变成了特产,价格也不错,比普通玉米要高一点。
9月28日,杨树梅在自家的玉米地中收玉米。新京报记者 王颖 摄
“这是最好的时候了”
不论是藜麦还是玉米,谷子还是鲜花,村里的数百亩山地、河滩地,几乎全部人工种植,王进生介绍,村里的特产种植,都是有机种植,“我们这里地少,大机器不愿意来,种粮、种菜都用人工。”
如今,长期受雇于村集体的村民,有数十户,每人每天的收入为100元左右,“不算多,但胜在稳定。”王进生说。
杨树梅很满意现在的生活。23岁嫁到下清水村的杨树梅,在村里生活了四十多年,其中大部分时间,都在矿上干活,“那时候特别苦,很多女的往外背煤,一筐几十斤,特别累,还很危险。”
杨树梅正在采摘葫芦。新京报记者 王颖 摄
煤矿养活了下清水村的许多人,但也给他们留下了最艰苦的记忆。王进军说,在煤矿上班的时候,收入确实不错,但基本上没什么生活可言,“山上整天放炮,在村里就能听到连绵不断的炮声,植被基本上被破坏了,树、草全都没有,山沟内外都是黑色,尤其是刮风的时候,天上都是黑的。”
十年来,下清水村煤矿关停,修复青山绿水,开发花谷农田,如今的村庄,早已不复旧貌,杨树梅的两个孩子都已经成家立业,在外上班,她自己在村集体的地里干活,每天有80—100元的收入,再加上农村养老金,足以满足生活所需,杨树梅说,“这是最好的时候了,以前任何时候,都没有现在这样的生活。”
但对村书记王进生来说,村里的产业,远没有打造完成,最起码,花谷背后的另外一个山谷,还没有建起来。王进生告诉记者,那条沟的土地已经完成流转,相关的建设规划也已经开始设计。在他的规划中,下清水村的花谷,应该是两条连通的山谷,形成一个完整的生态圈,村里的产业,也应该更加丰富,至少目前还缺少住宿的项目。他觉得,随着花谷影响力的扩大,未来会有更多的村民开民宿、开饭店,让村里的经济变得更好。
新京报记者 周怀宗
编辑 唐峥 校对 刘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