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那些主张屈辱求和,对外妥协,签订城下之盟的人大多被斥责为投降派。人们普遍认为他们出卖国家利益,对外卑躬屈膝,令人不齿。而那些主张浴血奋战,寸步不让,不惜玉石俱焚的人则被视为铮铮铁骨的国家栋梁。在人们的印象中,主和的投降派与误国误民挂上钩,而主战的激进派则被视为为国为民的榜样。用古人的话来说,这就是牢不可破的“义理之说”。
然而清人赵翼在《廿二史札记》中则提出了一个新颖的观点,他认为除了“义理之说”之外,还存在着“时势之论”。蠢材与腐儒只知固守义理而不知时势,不懂谋略与权变,一味地蛮干、斗争,最终也会祸国殃民。
在历史上,金国是一个强大的强盗,宋国是弱小的受害者,唯有卧薪尝胆、等待时机而已,这是时势造成的结果。但是义理之论又常常会绑架整个国家,每当“恢复之议”兴起的时候,宋人就无法稳定下来发展国力,而是被舆论挟持,匆匆发动北伐,然后遭遇惨败,出现“元嘉草草”的局面。“隆兴北伐”如此,“开禧北伐”也是如此。
南宋无力北伐,却又被迫北伐
主战派都是一些什么样的人?
宋宁宗时期,权臣韩侂胄为了巩固自己的权位,萌生了北伐建功的念头。当时鞑靼经常侵扰金国北部,金人陷入兵连祸结、士卒涂炭的局面。于是,有些擅长察言观色的人就积极挑唆韩侂胄“立盖世功名以自固”。在“隆兴北伐”失败之后,宋人再次放弃和平发展的路线,重新尝试克复中原的梦想。
韩侂胄积极聚财募卒,命吴曦在西蜀练兵待命。此时的辛弃疾也是乐观轻敌,他曾对韩侂胄说:“金国必亡,愿属大臣备兵,为仓卒应变之计。”接着邓友龙出使金国回来,他也说:“金国困穷,王师若来,势如拉朽。”朝中的主战派逐渐得势,并且大意轻敌的情绪普遍蔓延,人们都认为金国早已衰败,被宋军歼灭是既成的事实——然而,他们忽略了另一个事实,宋朝的军队有四十多年没打过仗了,自己本身比金国还弱。
开禧元年(1205年),宋朝北伐的意图愈发明显。此时国中依然有人保持着清醒,武学生华岳就冒死上疏说现在还不是用兵的时候,应斩杀主战派韩侂胄、苏师旦等人以谢天下。掌权的韩侂胄为此大怒,下令逮捕了华岳。至此,无人敢再发表不同的意见。
韩侂胄出于私利,欲发动战争以建功
五月,金人察觉到宋人的举动,开始在汴梁地区加强守备,金章宗命仆散揆前去镇守。仆散揆认为宋人不敢贸然败盟开战,守备稍微松弛。当时有人劝金章宗先发制人,金章宗说:“南北和好四十余年,民不知兵,不可。”九月,宋朝使臣陈景俊抵达金国,金章宗对他晓和平共处、互释嫌疑的愿望。陈景俊回来后,主战派不准他将消息公之于众,以免影响发动战争的计划。
在发动战争之前,韩侂胄又向稳健派人物丘崈征询意见,丘崈认为中原沦陷近百年,“在我固不可一日而忘,然兵凶战危”,胜负不可逆料,如果主动发起战争,会有“首事之祸”,太过冒险。他还批评说:“必有夸诞贪进之人,攘臂以侥幸于万一,宜亟弃绝,不然,必误国。”然而韩侂胄并不采纳他的建议。
同年,似乎察觉到韩侂胄的做法过于孟浪,原本对北伐充满信心的辛弃疾却在写给丘崈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中留下了这样的句子: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
他担心开禧北伐会像宋文帝伐魏那样虎头蛇尾,甚至以惨败告终,破坏大好的“元嘉之政”。
辛弃疾不认同为个人功业而贸然北伐
开禧北伐演变成骑虎难下的闹剧
开禧二年,为了给北伐造势,韩侂胄做了件大快人心的事,他下令削夺秦桧的王爵,改谥号曰“缪丑”。与此同时,金人确定了宋朝的意图,尽征诸道兵,分守要害。
五月,韩侂胄正式下伐金诏。诏中大言说:“为人子,为人臣,当念祖宗之愤”,这样,凡是反对北伐的就会立即被扣上忘记国仇家恨的大帽子。
然而,宋军初战便遭受挫折,攻打宿州、寿州、唐州、蔡州接连失败。为此,韩侂胄罢免了之前说大话的邓友龙,改命老成的丘崈驻守扬州,接收溃退的败卒。韩侂胄又秘密向丘崈询问“自解之计”,丘崈建议他向主战派中的苏师旦等问败军之罪。为了推责,韩侂胄便将锅甩给职位更低的郭倬等人,将其斩首示众。七月,韩侂胄又罢免了苏师旦的官,认为自己被其所误。
战端既然已经开始,要想结束就没那么容易了。在宋军北伐失败后,金兵立即转入反攻。十一月,金兵进攻江淮,丘崈拒绝退守长江防线的建议,选择继续与金兵在淮南对峙。不久之后金兵就连克信阳、襄阳、随州各处,并且潜渡淮水,迫使宋军溃逃,自相蹂践,死者无数。金人像当年拓跋焘一样整军列骑,张旗帜于长江之上,江表为之大震。
宋人寸功为立,便遭遇反击
十二月,金兵攻陷滁州,十万宋民仓皇奔跑,竞相争渡长江,淮西县镇皆沦陷于金国。至此,原本最坚决的主战派韩侂胄突然就变成了最可耻的投降派——他秘密令丘崇“募人持书币赴敌营议和。”仆散揆得到宋人的求和之信后,开出条件:“称臣、割地、献首祸之臣,乃可。”使者往来,金人得知宋朝主战派官员大多被贬,才暂退下蔡。
开禧三年,为了达成和议,丘崈上疏请求韩侂胄暂免官职以悦金人,韩侂胄大怒,反而罢免了丘崈。恰巧此时,仆散揆卒于军中,故而金兵未有所动。四月,韩侂胄命方信孺入金营议和,方信孺问如果金人坚持要追究首谋的责任该怎么办,韩侂胄无言以对。方信孺到达金营后,备受威胁,他回来向韩侂胄汇报说金人有五个条件,一割两淮之地、二增收岁币、三索归正人、四犒师银、五“欲得太师头耳”。韩侂胄没料到自己孟浪北伐,不仅没有恢复中原,反而要割地赔款,甚至搭上性命。于是决定他继续铤而走险,再度用兵。
十一月,礼部侍郎史弥远上奏说:“自兵兴以来,蜀口、汉、淮之民死于兵戈者,不可胜计”,指责韩侂胄为了巩固自己的权位,破坏半个世纪以来的和平局面,将无数血肉之躯送往战场,充当炮灰。如今他又不肯议和,还要继续打仗,朝廷应诛杀韩侂胄以谢天下。皇后便令其兄向宋宁宗说:“侂胄再启兵端,将不利社稷。”大臣们屡次进谏之后,宋宁宗才决定诛杀韩侂胄以保全赵家王朝。
史弥远在接到密旨后,便与钱象祖等人发起政变,趁韩侂胄入朝之际,将其拥至玉园之侧而杀之,之后苏师旦等主战派人物被逐一清算。宋金和议达成,岁币由银绢二十万两/匹改为三十万两/匹,另需支付三百万两白银作为战争赔款。为了避免割地,宋人答应进献韩侂胄与苏师旦的首级给金人,金人为此退回淮、陕侵地,双方依然保持原来的疆界。
开禧北伐以南宋战败,向金国增币、赔款、献头而告终
开禧北伐因何误国误民?
由韩侂胄、苏师旦发动的“开禧北伐”并未为南宋争得一寸土地,反而付出了巨大的伤亡,导致财政亏空。这场战争是南宋主动发起的,金人苦于北方鞑靼的侵扰,也不愿与宋人打持久战,所以在兵临长江,教训宋朝并惩办首恶分子之后就主动退兵了。为了补偿损失,金人又向宋人增收岁币,并讨要三百万两军费。对于宋金两国百姓来说,这都是一场可笑的闹剧。
韩侂胄发动战争的根本目的并不是恢复中原、报仇雪恨,而是要建立功名、巩固权位。那些把他幻想成民族英雄的书生腐儒乃是一厢情愿而已。正因韩侂胄目的不纯,所以北伐一经受挫,他就立即转向投降派的立场,想求个“自解之计”;谁料金人一定要追究韩侂胄的责任,不拿到他的首级就不肯罢兵。面对这种情况,韩侂胄又出于一己之私,不顾宋弱金强的事实,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而让拿整个宋国去跟金人拼命——这时,他又成了最坚决的主战派。也正是在这个时候,韩侂胄的个人利益与宋朝国家利益、赵家社稷利益不一致,所以宋宁宗密令杀掉他。
韩侂胄忽战忽和,都是出于个人私利
真正的主战派必定是这样的人,他们意志坚定,不仅明白义理,而且还认清时势。越王勾践多次想伐吴,范蠡却屡次劝阻,必待时机成熟才肯有所行动;晋武帝、隋文帝欲伐江南久矣,然而必待孙皓、陈叔宝政乱,具有七分把握后才肯起兵;明强清弱,努尔哈赤父子并未急于求成,而是先扫定诸部,降服朝鲜,取关外四城,待甲申之变时才径直入关而取明都。
反观伪主战派韩侂胄,金人只是在北部遭鞑靼侵扰,他就认为金国已经旦夕危亡了;使臣一句谗佞之言,他就信以为真,觉得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克复中原。出兵打仗没有预案,一旦进攻受挫,便手足无措,丝毫没有一点主将的样子。结果师出无寸功,战又不能,和又不愿,忽战忽和,首鼠两端,最终成为两国公敌,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