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陪瑶室宴,忽指洞天归。伫立扶桑岸,高奔日帝辉。”——宋徽宗《步虚词 · 其三》
鼓浪屿海边的礁石,约1869年,John Thomson(1837–1921)摄,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明 ·《泉州府海防图说 · 中左所》
曾几何时,厦门岛是一处“小清新”般的存在,这个包含鼓浪屿岛加起来不足158平方公里的岛屿,有着全国最高密度的咖啡馆与茶馆,伴随着填海造地它在地图看越来越像一颗鱼丸,但这颗继承着闽南第四代航运大港地位的鱼丸却有着全国前五的房价水平。不过如果仔细在岛上行走,你会发现“厦门是一个在15分钟车程内就可以拥有‘洞天仙境’的地方”。或者说,厦门岛自身,也可视为一座海上仙山。
如果拂去现在的所谓旅游市场与房地产泡沫来看这座岛屿,你会发现它其实凝聚着历代避居于此的居民们的对于理想生活的想象:从唐代浮海避世至此的陈僖,还有满面豆花久考不中索性垂钓于此的陈黯;到明代好山乐石的绅士,与把复国梦寄托于此的南明诸贤;再至五口通商之后矢志改革的华侨富商,乃至改革开放后以在此置业的闽南生意人;还有现在身边那些从北上广逃离到此的朋友们。厦门之于这些人,多少都有一些精神意义上的桃源洞天意象。受陶金老师的启发,得空探寻这座岛屿上历代所遗的洞天想象,也颇有意趣。
一、厦门之门
《鹭江志 · 鹭江总图》,乾隆三十四年(1769)
仙山总是与海有着深刻的连接,海既是思想上的自由开阔的体现,也是空间上的物理隔断。旧时在海上行船的船户有着自己独特的地理纪名方式,他们将守在江河入海口,如屏似障的岛屿称之为“门”,故在九龙江入海口处,有诸如“海门”“厦门”“金门”之地名。
《福建海防图》,万历三十二年(1604),日本国会图书馆藏,图中右下稍狭长的岛屿即厦门岛
厦门岛的地理形成,发生在距今7000万年前的中生代末期。受燕山运动影响,其从大陆分离而出,变成了临近大陆但孑立于海洋之中的岛屿,周围发育了许多构造断裂带。在低海平面时,厦门岛受到了西南侧九龙江与北侧浔江的不断冲刷与侵蚀,加之高海平面强劲潮流的掘凿力量,逐渐造化出了厦门岛的环岛海湾,成就了许多天然港澳。但除了在厦港蜂巢山发掘过3000多年前新石器时代的有段石锛证明了这里在新石器时代曾有人类活动过的痕迹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座岛屿“四向沧波,非利涉之舟,人所罕到。” (唐·许元简《故唐颍川陈夫人墓志铭》)
厦门港,约1869年,John Thomson摄,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二、避世之岛
厦门岛的文明启蒙,应该是起源于这么一段匆匆忙忙的逃遁:作为一方豪族的陈僖怕被闽侯的问鼎之意所连累,举家造船出海,连夜逃遁到了清源(泉州)之南界,当时称为“新城”但无甚人烟的海洲之上(即厦门岛),陈僖“度地形势,察物优宜,曰可以永世避世。贻厥孙谋,发川为田,垦原为园……” (唐·许元简《故唐颍川陈夫人墓志铭》)在地形较为平坦的厦门岛中部开启了田园生活。及宋,厦门岛乃有“嘉禾”之称。
现金榜山公园内通向陈黯石室的小路,陈花现摄
后唐时,从40岁考到60岁的高龄考生陈黯,终究放弃了科场梦想,游历名山后,迁居厦门岛,于“色黄如列榜”的金榜山筑石室,读书钓鱼,留下“场老山”之名,还有钓矶一块。金榜山在后续的文人眼中被视为厦门岛斯文于兹的开端,乃至还有托名朱熹所著述的《金榜山记》,于金榜、玉笏、乃至石上所镌的“海滨邹鲁”之间怀古久考不第来此隐居摸鱼的“场老先生”,确实有些五味杂陈。不过如此筑室于岩,巧取山石缝隙为取景之用,倒为后来者提供了样板。
现厦门二十名景之一“金榜钓矶”,陈花现摄
三、明代的入山造景潮流
厦门岛上的山大都不高,都是那种被海风摩挲得圆滚滚的石头山,其间遍布怪石,以至于常跟朋友开玩笑说,画厦门的山景尽量学会画圆就好了,也没什么瘦瘘的讲究,皴法都有点多余。但即便如此,隐藏在其间的岩室之美,往往只有在山路间行进,才能感受到其中奥妙。
明代漳州月港民间贸易兴起,九龙江入海口帆舶云集,亦商亦盗的海船亦混迹其中,海上贸易秩序与防卫部署的调整,使得在明嘉靖年间,浯屿水寨向厦门岛迁徙,军户的迁徙给这里带来了人烟,随着石室与山泉的形胜组合,还有避暑岩洞的需求,厦门岛的岩仔(闽南语“山岩”之意)也逐步向南近海地区开发。
四、普陀之南
南普陀大悲殿——清末厦门第一代“网红景点”,约1869年,John Thomson摄,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明洪武年间,同安天兴寺觉光和尚,因断臂燃指供佛而被视为异端,流放厦岛,初居五老峰宋文翠和尚的无尽岩,为表初衷,他在岩室外镌“息心断臂”四字。洪武十八年(1385),觉光和尚依一泓穿岩而下的清泉住止,以洞为寺,名曰普照,这也就是现今南普陀寺的前身。后来的寺僧对于这泓泉水更是称赞有加,在石室内壁镌刻赞文,形容其“味如醍酪茸如蜜,冷似冰霜润似涎,伏虎岩前风凛凛,隆龙蟛里月团团”。普照寺石室外,一群石洞自上而下,个个相连,故称“四十八洞”。直至清康熙二十三年(1684)靖海侯施琅收复台湾后驻镇厦门,以普照寺近当时的军港汛口,并以此在普陀之南,又似海岛仙山形胜,遂重建普照寺,建八角楼阁供奉观音,更名“南普陀”。南普陀周边有义冢七处,其中一处为“嘉庆二年,厦防同知裘增寿会同水〔师〕中营参将李得胜捐埋台、澎戍卒积存棺骸及厦地荒山无主骸,编立「安土敦仁」四字小碑为记。前设墓门,四围缭以短垣。中设大冢,埋杂姓散骸礶”。 (《厦门志·义冢》周凯 清道光十九年)能够栖息在观世音的普陀胜景里。值得一提的是,在闽南丧事的纸扎中,灵魂安栖之所也常被表现为青绿山水中的仙宫楼阁。
闽南纸扎“西方景”主体以山岩为题材
五、虎溪开山
虎溪岩,收入《厦门岛》(Island of Amoy),1893年
虎溪岩稜层石室内的虎爷,民国时期
万历年间号称“石痴”的嘉禾人林懋时,爱上了遍布崩崖立石的玉屏山,挥尽数百金,在山之西南凿白鹿洞,随后往山背而去,于今虎溪岩一带开凿“稜层”、“摹天”等石窟,并亲自架梯摩刻洞额,伸出的梯子风吹可动,危危惶惶之间,涉险镌刻下了“稜层”、“摹天”等大字,“洞穴玲珑,迳道萦曲,凡诸石之奇者耸,秀者鲜,顽者泽,瘦者韵,象物肖形者,隐隐飞动欲去”,后谓之“虎溪开山”。乙卯年冬(1615)名士池显方寻幽至此,“因建刹,名玉屏,左为大雄阁,稜层洞,夹天径,后为石室,上为飞鲸石,右为六通洞、宛在洞。”形成了现今的格局。
虎溪岩稜层石室,陈花现摄
虎溪岩听法石,陈花现摄
白鹿洞寺约1869年,John Thomson摄,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完工后的玉屏山宛如一座小庐山,借景庐山的东林寺与白鹿洞书院,改玉屏寺为东林寺,祭祀虎神的稜层石室与涧泉合为虎溪,中秋月夜时月光正照洞中虎像,栩栩如生。山南的宛在洞旁则建阁祭祀朱子,喻名白鹿洞。但最令人称奇的景观则是宛在洞内的“白鹿含烟”,洞中石壁卧坐于地的白鹿口中有一小洞,于盛夏时分会有隐隐烟雾涌出。一虎一鹿,俨然海岛仙山的圣所之姿。
六、万石山诸岩
郑芝龙、郑成功父子在福建东南沿海的势力范围,1727年
“万石山头拱太平,中岩别有几洄萦。桃花源里潺潺水,犹带当年铁马声。”——陈良弼,镌诗于小桃源洞中
因为庙岩诸多,老厦门人常称寺庙为寺岩,其中分布最为密集的要数狮山东北侧的现谓之万石山一带,据说这山岩群间,最盛时有二十四座寺庙。
万石岩 1880
乾隆年间修撰《鹭江志》的海澄人薛起凤的《游万石岩》,依稀能给我们带来一些流连岩间的清凉感:“山岩多胜概,万石最称奇。桥锁溪边路,泉流树杪枝。寻幽到古洞,水石两情移。直作桃源认,休教渔父知。”江南多爱造园,而厦门岛上的雅士们则喜欢于山林中寻觅幽谷与清泉,以为读书、避暑、饮宴之佳所。
这片区域到现在依旧是所谓的厦门“网红打卡点”,只不过大家都爱去最“出片”的沙生植物区,就像薛起凤所想的“休教渔父知”一般,这也成了许多本人消闲访古的路线。其中最经典的要数“小桃源-万石莲寺-中岩-太平岩”这一条从明末经营至今的精致山林路线。南明时,这里也曾上演过一场政治风暴。
小桃源的摩崖石刻,陈花现摄
小桃源是万石岩山脚的一个山洞,位于景通桥畔,有流水在洞里经过,崎岖幽深,忽明忽暗,水在洞中流淌如同乐音,内有石蹬石几供人消暑乘凉,据薛起凤的《小桃源记》记载其中有石镌云:“这里常存雨意,其中似有龙潜”。据传当年洞口还有白毫庵张瑞图所留“渔问”二字,惜已无踪。而此妙境,亦为后来占领厦门岛者所据有。
小桃源里当年的“铁马声”,来源于郑芝龙降清后,曾被革职入海占据厦门岛的高浦人郑彩,收编了郑芝龙的船队,倚仗海舶之富横征暴敛,顺治四年(1647)二月,清军攻占安海,郑成功带领300余人南撤,寄泊鼓浪屿,顺治七年(1650),郑成功趁郑彩远走三沙之际,击杀留守厦门的郑彩之弟-郑联,巧取了雄厚的郑氏水军资本。而郑彩见大势已去,亦觉诸子弟中能继承大志者唯有郑成功,便悉数交出兵船,由此也得到了郑成功的厚待,于永历十三年(1659),逝于厦门,葬于太平岩山间。
太平岩,收入《厦门岛》(Island of Amoy),1893年
郑鹏云太平岩怀古诗,郑成功被喻为鲲鹏转世,陈花现摄
从小桃源出,伴随着已无流水的山涧与山道轻松往上走,便是到了万石莲寺与中岩一带,两座寺岩规模均不大,但栖身岩景与山涧之间,颇有幽趣。且均有石笏在其中。万石莲寺内镌“小西天”,入寺的石桥有栏杆相伴,名曰“海会桥”,桥下一汪半月池,好比八功德水。而中岩下乃是“澎湖阵亡将士之灵”祠碑,纪念的是康熙二十二年(1683)六月,施琅率两万大军攻打澎湖大败郑军刘国轩部,清军所阵亡的329人。再沿石级蜿蜒而上,便到了这条路线的小高点之一:太平岩,太平岩以入口四块巨石相叠,如裂开似笑的奇石为标志。其所在的太平岩寺原为创建于明万历年间的太平观,主祀玉皇上帝。郑成功据厦门岛时为他闲暇的读书之所,后随着郑氏东渡而毁,乾隆初年改观为寺,于偏殿保留奉祀玉皇的“天坛”。数方大石列于其间,太平岩名为太平,便是取兵革永息,天下太平之意。
太平石笑,陈花现摄
天界寺骆驼峰“天界”石刻
这四百年间,从隐士的桃花源到斗争的修罗场,最后又回归到安魂的极乐天,唯独海风与山岩依旧。在万石岩的西侧,又有一处绝景,古称“醉仙岩”,其山势犹如仙人醉卧,顶峰的两块巨石相依,远看如骆驼伏地,各镌“仙岩”“天界”二字。依托天界仙岩的构思,还有问仙路、仙迹石、石棋局、灶浴盆等景。此处的风光,有如草庵黄彬题天界寺黄亭石壁句所云:“望中海界连天界,眼底禾洲既十洲。”
醉仙岩醴泉洞内仙公塑像
仙岩之下藏着一个仙洞,称为“醴泉洞”,洞里供奉着福建以祈梦著名的九鲤真人的舅父,通梦侯范仙公。仙公身后有一口仙井,据传探之可见心中所求征兆。仙岩始建于明朝神宗万历十一年(1583),由当地名士池怀绰、傅钺会同乡绅集资开凿岩泉而起。而其中祭祀范侯仙公的原因,则是因为一个贪玩的牧童在洞中掘出的一个香炉而起。清初月松和尚募建重修仙岩,并祀奉观音。嘉庆十二年(1807),虎溪岩僧人达中通庸在仙岩后山创建天界寺。尔后寺岩合一,天界寺也仰仗仙公香火,成为远近闻名的寺岩。
每年农历十月二十五日至二十七日是仙公诞辰,这吸引着山下厦门城内的信众前往朝山还愿,在民国时名噪一时。民国时谢云声受北京妙峰山香会研究的影响,专门对厦门醉仙岩仙诞进行了调查研究,现今的仙洞在老市区内依旧有着不小的影响力。
“鼓浪洞天”摩崖石刻,陈花现摄
七、鹭江第一,鼓浪洞天
相对于厦门岛的视角,鼓浪屿又是一个别致的海上洞天的存在。以至于在它标志性的日光岩上,分刻着不同时代的“鼓浪洞天”“鹭江第一”的字号。我们所说的鹭江即现今厦门岛与鼓浪屿岛之间狭长的厦鼓海峡,这道海峡在月港没落后,出现了闽南最为繁忙的海岸。
位于望高山的水仙宫,约1869年,John Thomson摄,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武西殿,《厦门名胜摄影大观》,1935年
鹭江的东岸为一系列繁忙的码头,以望高山为高点可眺望远近帆舶。望高山前为修筑在半崖的水仙宫,而临海处则修筑有“武西殿”与鼓浪屿相对,其下有龟蛇石浮于海面(《嘉禾名胜记》),内祀玄天上帝,在涨潮时祝祷极灵,为往来鹭江的过水人所信奉。其庙因旧城改造而迁往他地,甚是可惜。但其旧联对鹭江两岸的形胜有着神圣化的概述,其云:“山耸龙头虎头,作武西之保障。江浮剑石卵石,昭上帝之威灵。”这提到了庙据鹭江东岸的虎头山,其与鼓浪屿龙头山相望,剑石则在今郑成功石像的西南海面上,上安有航标灯。
乾隆三十四年(1769)《鹭江志·鼓浪洞天》
鼓浪屿日光岩 1880
侍卫于鹭江两岸,与虎头山相对的龙头山正是鼓浪屿岛上最显眼的日光岩,其岩上“鼓浪洞天”四字为明泉州同知丁一中所题,并有诗云:“须弥藏世界,大块得浮邱。岩际悬龙窟,寰中构蜃楼。野人警问客,此地只邻鸥。归路应无路,十洲第几洲。”其中,浮丘与十洲,均譬喻大海中神仙居住的海岛仙山。鼓浪洞天所在的日光岩,古称“晃岩”。我们一路寻来的规律,便是有岩必有修行圣所。日光岩下则为修筑在为一片巨石所覆盖的山洞内的日光岩寺,俗称“一片瓦”,古称“莲花庵”。
日光岩寺一片瓦石室 其内是配有普陀景的海岛观音,陈花现摄
龙头山古避暑洞,陈花现摄
这里既能避暑,也能望见鹭江两岸全貌,沿寺岩背后的石巷而上便是旧时郑成功屯兵的龙头山寨。想起古时在日光岩登高眺望,就如同现今登顶百米高楼眺望城市风格一样新奇吧。只可惜日光岩的门票一直都很贵,在此之前,好像就只在幼儿园组织的一次春游中曾经登临。龙头山紧挨着黄仲训的瞰青别墅,这位自父辈便在越南经营房地产的富二代有着秀才的背景,他也是继崖山黄日纪后厦门名景的“留言狂人”,其内容要么自作要么嘱作,满满当当布满龙头山的石壁。当然他用建造瞰青别墅的名义私占龙头山的狡猾行为,在当年也是受到了公论的挞伐。
瞰青别墅摩崖石刻
如果说黄仲训拥有过鼓浪屿最好的岩仔,那林尔嘉便拥有鼓浪屿最好的海景。
八、林尔嘉的十二洞天与四十四桥
在虎溪岩往鸿山民国纪念林方向,有块把路硬挤成两条的故石,石后刻着一首林尔嘉的小诗:“几度匡庐过虎溪,归来还爱此山低。一登绝顶能观海,不似云深路亦迷。”1933年游览庐山的五老峰狮子崖的林尔嘉在山上淋雨大病了一场,为了怕后来人无处躲雨跟自己有同样的遭遇,他便在庐山五老峰的第二峰上筑了个“待晴亭”。
林尔嘉题诗石虎,位于溪岩往鸿山方向民国纪念林,陈花现摄
林尔嘉,字叔臧,是鼓浪屿菽庄花园的主人。从他对庐山的喜爱,可见他对园林也有着自己的审美,1894年甲午战败后,台湾板桥林家举家迁回大陆,1913年林尔嘉修筑了自己的私家园林,并以自己的字谐音“菽庄”来命名这个庄园。
菽庄花园的十二洞天与四十四桥
如同鸿山上民国纪念林石刻上靠近他的小诗的“翳海”二字,林尔嘉的花园里藏着一整片的山海洞天,花园中有大面积假山所堆叠起来的十二个石洞,每个洞上面还藏着一个对应生肖的石雕,按十二元辰所排列,称之为“十二洞天”,沿假山而下,在礁石间往海上延伸出了一座绵长曲折的石桥,桥上偶设小亭,流连其中,移步在礁石与海浪之间,就如同他留在这座园林石记“斯园虽小,而余得以俯仰瞻眺咏叹流连于山水”。
九、后记
厦鼓海峡“鹭江”之景 ,1870年
厦门岛一系列不算太高的山脉给这些洞岩创造了良好的先天优势,并形成了独特的布局,“……自洪济东分一支……中从云顶,重峰迭嶂,顿跌西南……行十余里,至狮山,出御屏,边海南行,龙蟠虎踞。控水尖而引阳台,鹤膝蜂腰;历天界而挺虎岫,老龙脱润。从靖山卸落,结聚入首处,平地特出三台……城前霞溪一水,北流篔筜之元绕案,会潮而出东南水口,则有虎头山、龙头山对峙关锁……虽其岛纵横三十里许,而山峰拱护、海潮回环、市肆繁华、乡村绣错、不减通都大邑之风。此扶舆磅礡之气所锺,可于小中见大焉。” (《鹭江志·鹭江山水形势记》杨国春 道光十九年镌)
这座不大的岛屿上,分布有所谓之大八景,小八景,景外景,总共二十四景,以花岗岩地区特殊风化的石蛋地貌遍布其中,并伴以海蚀地貌而成的怪石,为诸岩的开筑创造了先天条件,且出名的寺岩都曾以著名的水源而闻名,分布其中的,要么是有预言作用的神井,要么是如同醍醐的清泉。借天地之势是人的生存本能,极致地利用自然的造化,物我合一,也是此次鹭江洞天寻隐过程中最大的感受,比起现在动不动就要大动土方将山体做成一个四四方方的空间再进行建筑,原本的入山借景就地取材的造景思维逐渐式微。
此次探寻脚力有限,虽不能全其貌,但在对厦门的这些小洞天的探寻之间,你会发现他们往往潜藏于很多所谓“网红景点”附近,但又留有各自的进路。他们在这座小岛的山岩间组成了一个个的“小世界”,但却以视野和动线换来了不同的世界观,正如同历代为时局潮流冲到这座岛上的居民一样,他们往往怀抱着一个更大的世界休憩于此。
且在诸多寺岩中,对于观音的崇奉基本都是主流,并且在场景中强调洛迦山景的意象,似乎在相似的山海间的此处即是普陀圣所(普陀洛迦Potalaka)。从某种精神意义上来看,厦门岛本就是一处海上洞天般的存在,其地方不大,但郑成功曾经通达南北漕、东西洋的山海五路商行枢纽正在于此,此正《河图》所谓:“天下名山大川,孔穴相通。”
虎溪岩内之普陀景,陈花现摄
地理上与大陆和原乡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虽然会有台风光顾,但离开了名利场,思想也能在这里得以休憩孕育。正如同清道光十九年的《厦门市志》序文中表达的那样“区区一坞,孤县海中,有志何也?”虽是方寸地,但也是海上的云根,毕竟面对着台湾,乃至往传统的东西洋航线,还有更广阔的大海得以施展。这以方寸通达天地的功夫,正是洞天的魅力所在。
作者简介:陈花现,小法、民间信仰爱好者,喜欢凑热闹,与闽南民间传统美术。日常以蛋糕店与民俗绘画维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