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云霞
不识庐山真面目的缘故,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反倒觉察不出那个地方的好来。离开多年以后,某个周末再回去,蓦然发现,原来那里是如此独特有魅力。我对老白沙的认识就是如此。
老白沙是坐落在长江边的小镇,在重庆西部,与四川的合江接壤。她背靠大旗山,坐南朝北,沿江而建。青砖黑瓦的建筑随意布局,高低错落,既各自独立又千丝万缕。东边的流水寺幽静、厚重,高处的板板街简约、轻盈,比比皆是的传统老民居朴素、宁静。千年历史千年文明,生命与智慧在看似平淡中彼此交织,相互呼应,你我关联。
说老白沙,自然是相对于新白沙而言的。新白沙是承载着白沙人民的认知和梦境的,2011年开始规划建设,毗邻江泸高速南线白沙出口,占地面积25平方公里,近年渐成规模的白沙工业园。新白沙拥有鳞次栉比的高楼,宽敞平坦的道路,美观便捷的现代娱乐与健身设施。单从建筑上看,新白沙有繁华都市的现代气派,老白沙有沉浸在历史里的古朴。如果借用言说方式来打比方,二者的落差还表现在文化方面,老白沙是值得细细品味的文言文,新白沙则是直白通俗的白话文。
老白沙的历史距今已有1700年之久。典籍可查的建镇年代在北宋前期。宋神宗赵顼熙宁年间(1068—1077年),由曾肇、李德昌等根据原修于宋真宗赵恒大中祥符六年(1013年)的《九域图》所重修的《元丰九域志》之卷八所记载“雍熙四年,南平县并入江津。(渝)州南一百二十里,有汉东、伏市、白沙、长沙、圣钟、石羊、玉栏、灵感、石鼓、沙溪、仙池、平滩、石洞、三槌十四镇”可判定,白沙建镇早在雍熙四年,即公元987年。千年古镇名不虚传。
老白沙故事多。抗战时期老白沙作为陪都重庆的后方,多少历史名人在这里留下足迹。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冯玉祥在这里掀起献金高潮,赋予了白沙“最爱国的市镇”的称号。史无前例的万人大合唱为推动战时大后方抗日救亡群众运动,产生了积极深远的影响。多少文人墨客在这里叙写经典诗篇。白屋诗人吴芳吉、地方史学家邓少琴、以画名世的张采芹等聚奎三杰流芳百世,展现白沙精神。书法家周浩然、油画家陈可之、作曲家王锡仁也曾生于斯长于斯。萧红曾写过的一段文字:河上有船,但是不多,有的往东去了,有的往西去了。岁月匆匆,白驹过隙。因为他们,总有一些东西留下来,成为永恒。
老白沙茶馆多,民间文化活动丰富多彩,素有文化名镇之称。川剧、曲艺、弹唱、说书及各种艺术表演都比较盛行。2000年以来,连续二十年了,每到元旦节前,围绕“春满津西”主题,白沙人民在坐落在滨江路的政府文化广场要举行数十场文娱演出,尽显仁山智水、重农兴商、尊教崇文、开放开明的人文底蕴和地域文化特色。川剧为古老的传统剧目,必然年年上演。平常,在陈家坡、文峰街、东华街、石坝街的某个茶馆里,或者在某个小区楼道的门厅里,都可以看到川剧爱好者们聚集切磋技艺的身影。正式演出的时候,“生、旦、净、末、丑”各种角色,蟒袍、靠子、官衣、褶子,精致华美的帝王将相、水袖飘舞的旦角、身着素雅的小生浓妆上场,韵味十足。尤其堪称川剧绝活的变脸,抹脸、吹脸、拉脸等精妙绝伦的表演带给观众的震撼,每一个老白沙人都津津乐道。朝天嘴是老白沙的一个著名地标,一代又一代人在此留下了温馨的记忆。年轻人在这里发生新的故事,老年人在这里寻找旧的乐趣。白沙有一帮文友定期在朝天嘴的露天茶馆谈诗论赋。黄葛树下,古旧的八仙桌与老藤椅,月影朦胧,清茶袅袅,水墨诗心,好不快意。因地貌形似重庆朝天门古码头,《一九四二》《母亲,母亲》《江姐》等上百部影视剧都在这里取景。拍摄《母亲,母亲》时,我正在老白沙的一所小学任教四年级。剧组需要大量的小学生做群众演员。我们班级几十个孩子有幸参与。一个镜头是一群孩子在做各种游戏,袁莉饰演的侯家大奶奶走进校园满眼慈爱地看着他们。一个镜头是导演告诉孩子们,他们的爸爸妈妈在战场上被敌人打死了,防空洞里横七竖八躺着的就是他们的尸体。于是,孩子们趴在那些“尸体”身上哇哇痛哭,是真的痛哭,眼泪鼻涕一起流,有的还泣不成声。我讶然于孩子们拍戏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情。对于专业演员而言,可能要拍七八遍的一个镜头,他们根本不用彩排,就那么自然地走进了剧情与灵魂产生了触碰。
老白沙习俗多。这里的小孩子们对端午节的赛龙舟、春节的杂耍龙灯、舞狮、花船游行等表演都念兹在兹。最具传统的民间习俗当属“闹元宵”了。祭码头、抓龙麟、舞龙狮、烧龙灯,龙身磅礴,人群追着龙,人流如潮,熙熙攘攘,欢天喜地,场面壮观,热闹非凡。元宵节,闻名遐迩的节目当属“打铁水”祈福。铁匠师傅们集中在空旷的滨江路,将铁熔化,然后用铲子将铁水“噗”的一声抛洒向空中,形成灿烂夺目的“金色焰火”,与满天绚烂绽放的礼花交相辉映。龙灯表演过来了,在喧天的锣鼓声中,震耳的炮竹声中,铁水火花四溅,人在火中舞,龙在火中飞。真是“东风夜放花千树,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老白沙手工艺人多,他们在不起眼的巷子口,在街道转角处为人们提供着方便。陈家坡街道口,一架老式补鞋机前,一张矮凳子上,可以看到修鞋师傅布满老茧的双手在灵活地翻动。旁边,或许还有一位眉眼好看的女裁缝用一台老式缝纫机、一袋五颜六色的线、一筐零零碎碎的布角为街坊们缝缝补补。孙兵馆附近坡坎上有好几位剃头匠。他们的工具简单,一个小木匣就承载了剃刀、镊子等所有的行头。理发时,搬张木凳当座椅,将围布扑甩几下围到理发人的脖颈上,拿起剃刀嚓嚓嚓就开始了。如果说上述艺人很多集镇都有,并算不得稀奇,那么,老白沙的竹编竹器可是赫赫有名的。白沙周边的乡村竹子很多,心灵手巧的竹编艺人将竹子破成竹条篾片,再编织成精致、实用、美观的竹盖、鱼篓、箩格、筲箕等各式各样的生活用具和观赏陈设品。临近很多场镇做此行当买卖的都到老白沙购买批发。看到他们,不由得会吟咏起“智慧的双手属于劳动人民”的赞美诗来。
老白沙老字号多。老字号是老白沙传统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他们见证着千年古镇的繁华与变迁,折射出这里的历史文化积淀与风土民俗特色。老白沙江津烧酒的发源地。“江津豆腐油溪的粑,要吃烧酒中白沙”,这一句民间谚语道出了白沙烧酒的地位。根据《江津县志》记载,明朝嘉靖年间就有“江津产酒甲于省,白沙烧酒甲于津”的说法。首当其冲的是位于驴溪河畔的“槽坊街”。清乾隆年间,白沙酿酒作坊300多家聚于驴溪河畔,形成长约一华里的酿酒作坊一条街,俗称“槽坊街”。后来一场大火,以及种种战乱,酿酒业逐渐没落。
“白沙烧酒酿造技艺”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被传承。今年9月28日,享誉全国的白沙新地标“中师陈列馆”成立,来自南京、甘肃的朋友点名要买“槽坊街”带回去作为礼品送给家人朋友。“大光大书店”已有37年历史,是白沙古镇许多人儿时永恒的记忆。1984年11月,正值青春的书店总经理丁大光赶上了改革的浪潮。他从摆小小书摊起家,历经艰辛,不断开拓业务,发展到以销售图书和文化用品办公用品等极有影响力的老店。我在白沙那些年,没少光顾“大光大”,由此还与爱读书的老总丁大光成为朋友。每当有了名作家的新书,他会第一时间告诉我。耳熟能详的还有麻柳弯388号的孙兵馆,以“品质优越、诚信为本”的理念,以先进的管理理念,科学系统的管理方法,灵活的机制,不断创新,与时俱进,以为顾客提供高品质服务赢得良好口碑。此外,还有四季鞋庄、一品香烧菜馆、白沙臊子面,都是老白沙人耳熟能详的老店。有一家小店叫“红远食店”,开店十来年了,历史虽不长,但是干干净净的店面,货真价实的食材,可口的饭菜很逗顾客回头。每次到白沙,我必去打卡,为的就是吃一碗他们家的香菇鸡汤面。我相信“红远食店”也会成为一家让人流连忘返的老字号的。只是到那时,我已经白发苍苍、老态龙钟了吧,但愿还能老而弥坚、老当益壮。
言有尽而意无穷。这个周末的早晨,漫步街头,置身在老白沙浓浓郁郁的市井气、热气腾腾的烟火气里,才发现我的欢喜之处,三天三夜也说不尽。在这里,甩着膀子挑着担儿的、背着竹编背篓的都好似邻家大爷大婶一般亲切。看吧,大叔的摩托车后绑着一个红布兜满街晃悠,竟然没人觉得奇怪。那个扛着鸡毛掸子的大叔好有年代感。看见那些白的、红的、黄的、黑的鸡毛色泽,像看到了如诗如画的生活,还有暖融融的岁月。
(作者单位:江津区四牌坊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