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南文坛 | 王学友:南滨怀旧
南滨怀旧
12月12日,南岸作协杨主席等领导组织作协会员到南滨路故宫南迁纪念馆采风。古地重游,触景生情勾起了我对南滨路过去的回忆,也生出一些感慨。
重庆南岸南滨路有很多网红打卡地,长嘉汇、慈云老街、弹子石老街……但对我印象最深的是乌龟石、狮子山、慈雲寺。从小,我就在乌龟石南岸沙滩上耍沙、游泳、扎水凼凼,及至成年参加工作,也是天天经过狮子山,去现在东水门大桥,南桥头下涂山煤矿上班。
我家住得离乌龟石很近。家里衣服,尤其被子大多去河里洗;吃的水,有时也到长江里去挑,挑回来用明矾转几圈,水就清亮了。
乌龟石,状如乌龟位于长江、嘉陵江两江汇合处。乌龟石又叫呼归石,夫归石。乌龟石的来历有多种说法。一种说法是大禹治水路过江州(现重庆)与当地涂山氏之女,谓女娇(或女娲)者相爱成亲。成亲第四天,大禹就告别妻子,继续治水去了。大禹走后,女娇在家天天思念,盼望夫君回来,可日子一天天过去,望穿秋水也未见大禹回来,长叹一声,“候人兮猗!”,(大意是,夫君呀,等你等得好苦哟!)纵身跳入江中化作巨石等待丈夫回家,故名呼归石。乌龟石南岸就是涂山,现在南岸区还有涂山寺、涂山镇、涂山湖……
另一种说法是,所有船只,经过或者进入重庆港,接近此石时必拉三响声汽笛,呜!呜!!呜!!!(夫-夫-夫)以示我回来了。而住在长江南岸新民坡、姚风院等处的船员家属看到自己老公船回来,一个、二个乐不可支,屁颠屁颠接船去了。长此下来,乌龟石就演化为夫归石了。
船上工作比较吃香。虽说早就有,“船上工作死了没埋,煤矿工作埋了没死”的说法,但船上工作吃饭免费,顺路还可以捎带沿途出产的土特产,因此家里有姑娘的,都想找个船员做女婿。邻居家有三个女,私下说,她三个女,长大都要找长航的。
乌龟石的来历,我更相信是自然形成的。长江、嘉陵江两江水流到这儿,遇到山陵阻碍,但水流仍然会冲出或漫过山陵一路向东。这处山陵经上千年冲刷逐渐消退,最终只留下一处形如乌龟的小岛矗立于江心。
长江里的水,冬天很洁净,碧兰中透出绿色,水面也很平静,只有船经过时才会泛起涟漪;夏天则洪水参杂着泥沙,裹挟着沿岸成片垃圾顺流而下,浊浪滔天。偶尔,还有顺水漂下来的木材,俗称“水打棒”。
乌龟石南岸是个回水沱,许多人爱在岸边一块巨大而倾钭的礁石上洗衣服,那块礁石相当于天然洗衣板。这个回水沱看似平静,但暗藏着危机——暗礁、流沙,每年都有人在这儿溺亡。记得最清楚的是邻家小妹刘X,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就是在这个回水沱淹死的。
那年,天气特别热,刘X等几姊妹去河边戏水。最先几姊妹怕水,手拉着手在河边游玩,突然,刘X踩到流沙,身体下坠,并逐渐下沉,几姊妹心一慌,原来拉着的手就分开了。于是,刘X滑向深处,很快就不见人影,三天后才浮起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就这样凋零在洪水之中。
说起邻居小妹,刘X还有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刘X家是再婚家庭,上面还有个继父带来的哥哥。父母当时年龄也不算大,才三十多近四十吧。母亲身材苗条,面容姣好,但写着忧郁,继父戴一副深度黑框近视眼镜,长得敦实,工作关系皮肤晒得黝黑。或许是出身问题,或许是“政治”问题,或许是……两口子都在搬运站工作,成天干的是重体力活。下班,两人回家一身疲惫,很少和邻居打招呼,饭做来吃了后,就蜗居在一间陋室里。
刘X隔壁是邻居“水水哥”。“水水哥”姓方,比我都大好几岁,成昆铁路建成回来后也没有正式工作,每天听候街道安排一些临时工作,或者到玄坛庙河边抬“连耳石”。
或许是同病相怜,“水水哥”和邻家小妹刘X悄悄好了起来。刘X溺水后,“水水哥”呼喊我们下水施救,那种痛不欲生的眼神让人至今难以忘怀。后来我们才知道“水水哥”和邻家小妹相爱了。
夏天,我们这些熟悉当地水性,会游泳的半大小子则喜欢从那块礁石顶端下水乘浪、放滩。放滩,放到一定程度必须顺着水势游回来,否则冲到江心小命不保。不熟悉水情的人不敢在这段水域放滩,即使你游泳技术再好,俗话说,“河里淹死会水人。”
长江里游泳知道水情,顺着水势游特别轻松,不顺着水势游特别费力,尤其遇到“鼓闷水”你在里面再怎么用力有时就游不出来,正所谓欺山不欺水!
上世纪六十年代,没有船,不会游泳上乌龟石还是一种奢望。那时,水很难枯到人能走上乌龟石的程度。即使水很枯,仿佛上岛只有一步之遥,但那一步也很宽,一般人是没有胆量跨的,万一没跨过去掉进河里很危险。
小时,像我一样的小伙伴常游到乌龟石上去玩。每年,看到河边水涨水落,目睹江中船上船下,望着对岸人来人往,总想游到江北去看一看。有年,四个小伙伴,(其中一个是我兄弟)约起,纵身一跃,就向江北游去。游到江心遇到夹马水,大家相互鼓励,互相提醒用“大把”(自由泳)几下就冲过江心,然后继续向对岸游去。上岸后,心中有点莫明的自豪感,长江我终于过来了!
上岸后怎么回家成了问题。一是没钱,二是穿得暴露,只穿了一条三角裤。无奈只有想法游回南岸。如从江北嘴游回南岸,势必要再次冲过两江汇合的夹马水。这样,如不能快速游过夹马水,将被冲得很远,甚至到窍角沱也未必能上岸,那样将消耗大量体力,有点风险。最后几个小伙伴商量只有横渡嘉陵江,从沙嘴上方游回南岸,这样可以避开夹马水。一小时后,我们横渡嘉陵江,再游回了南岸。我记得是在乌龟石上游不远处一处叫牛肋巴的位置上的岸。一天两渡长江,一渡嘉陵江的“壮举”,现在想起也有点后怕,父母知道,不知有多担心!
特殊年代乌龟石水域沉没过两首轮船:轮渡108,人民28号登陆艇。轮渡108是1966年夏天沉没的。那天,108搭载参加完游行集会急于返回南岸的乘客时,已严重超载,加上长江发沙水(洪水,),轮船行至乌龟石水域时,遇到上行,体量比自己大几倍的东方红101躲避不及翻沉在江面上。起初还能看见满河飘着的人脑壳,不一会人脑壳就消失了,船也不见了。官方没有报导到底淹死了多少人,但我知道邻居“水水”哥的外侄是在那条船上罹难的。
“人民28号”登陆艇是1967年8月8 号在乌龟石水域受伤搁浅、沉没的。沉没时,还能看见艇上指挥塔,一会江水涨上来,整个艇就沉没在江水中了。第二天水退后,我游到船上去看过,有血渍……
乌龟石六十年代后期就有人在上面打石头了,打了几年乌龟石不像乌龟了。改革开放后,随着货运量增加,乌龟石这座小岛矗立在江心,严重影响船舶航行,尤其是吨位较大的轮船航行。2008年乌龟石这座千年小岛被爆破拆除了。但乌龟并没有死,潜行十余年后,2019年乌龟又从龙门浩月露出峥嵘。
上班我每天必路过狮子山,就是现在的慈云寺。狮子山因其一尊石狮成名。这尊狮子是依山势在原石上雕刻的,在慈云寺门口右手边。或许这尊狮子就是给慈云寺镇邪的吧?狮子头向长江,两眼圆睁,口含拳头大的石珠,前腿蹲,后腿弓,尾巴出自崖壁中,大有随时跃入长江,擒魔伏怪之势。
小时,许多小孩爬到狮子身上去玩,掏摸狮子口中那颗石珠。石珠能掏动,但掏不出来。这尊狮子命运多舛,在“破四旧”年代被一些急进的人毁坏了。改革开放后有人在原处修建了一尊水泥狮子。修建这尊水泥狮子时,或许是缺乏影相资料,凭想像修建的,尺寸和原狮相仿,但形象没有原狮子有灵气,如今还孤独地蹲在慈云寺车库下面,仿佛一尊玩偶。(见图片)新修的慈云老街,缺乏一尊镇邪的狮子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慈云寺左手崖壁上雕刻有两个笔力遒劲的“水字”读字水。没有南滨路时,因山势较高,这两字渝中区也能看见。但修建南滨路后,由于江岸提高,“水字”被南滨路遮蔽了。为此,我找了几年都没有找到,还以为“破四旧”时她被当作四旧斫掉了。前几天,又去慈云寺寻觅,终于发现了“水字”。阿弥陀佛“水字”总算逃过了劫难!
看“水字”前的围挡,好像是要对其进行整修,希望有关方面能利用高科技手段让其重新矗立在长江南岸,比如折射、投屏等方式,不要让她人为淹没在历史长河中。
字水,网上说指代渝中,窃不这么认为。“帝尧之时,鸿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大禹,奉帝舜之命率益、后稷“命诸侯百姓兴人徒以傅土,行山表木,定高山平川……开九洲、通九道、陂九泽、度九山”,窈以为或许是大禹治水路过江州(今重庆)于两江汇合处疏浚河道时,为了纪念,留下的“字水 ”两字。字或是治的假借。
霄灯顾名思义是通霄达旦都亮着的灯。有人想像,晚上江岸华灯初上,江面波光粼粼,相映成趣,熠熠生辉故名霄灯。但设想形成巴渝十二景,字水霄灯一景时,岸上哪有什么灯火,最多江边有几盏“江枫渔火”,何来霄灯!?我找了几个长江边长大的发小,跑船的同学讨论,大家都认为,霄灯可能指的是航标灯(信号灯)在江水辉映下形成的一景。
在通讯不发达年代,为了航行安全,长江江面每隔百米左右或有暗礁处都有航标灯,江水转弯处岸边还挂有信号标记指引航行。“水字”附近就有挂信号标志的信号台。信号台最初是一根旗杆,旗杆上挂着一左一右两个箭头,上行船看到自己左边箭头朝上可以航行,下午船看到自己左边箭头向上也可以航行。箭头不会同时向上,因川江上许多水域是单向航行。
九十年代中期,南岸区开始开发南滨路。记得当年副市长程贻举还在“民建”会上号召会员集资,我也做了微薄贡献,出了三百元。
如今记忆中的乌龟石河边已经建成了现代化的“长嘉汇”商业区加江景住宅;弹子石码头到石桥正街那条拾级而上,破败不堪的石板路已经被装有人行电梯的“弹子石老街”代替;过去香火并不太旺的慈云寺也被慈云老街文化氛围所笼罩。
最后以已亥年老邻居聚会写的《寻梦》结尾吧
寻 梦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南滨赐我以江景,钟楼假我以文章。
初夏时节,老天怜见,细雨歇息,旭日初现。薄雾环绕示天晴,江风袭来添豪情。相约寻梦,姊妹携手;缘路怀旧,老哥指路。无人小路人遗矢;多年老墙墙兀立。爬坡犹豫疑无路;登顶方知藏有景。朝天杨帆,尽收眼底,江中乌龟,难觅踪迹。刁家老宅不见踪影,八号院子只有残垣。
姊妹聊起是同窗,邻居笑或是亲戚。半个世纪光阴荏苒,五十余年岁月蹉跎。懵懂少年,头秃齿豁;妙龄少女,英姿不再。
人生一世,俯仰之间,譬如朝露,谁见成川?昔日邻居,或悟言一室之内;今日老哥,或漂泊江湖之外。
如今,廉颇老矣须保重,老骥伏枥应知时。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悲夫!后人视今,犹今之视昔,珍重!
12月14日
作者简介:王学友,笔名王工,五零后,高级工程师,重庆市南岸区作协会员。近年常在《都市头条》《黄角小屋》《旅居云马艺盟》等公众号上发表散文、诗歌、短篇小说。
另有800余篇首作品在省部以上报刊发表,获奖20余项。
来源:西岳文化